1947年的暮春时节,辽北平原上的风依然有些许凉意,仿佛冬天的余寒还未完全消散。然而,这风中却已经夹杂着新翻泥土的腥味,如同一股清新的气息,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谢文东蹲在自家院子的老榆树下,他的身影在斑驳的树影中显得有些模糊。他手里紧紧攥着半块啃剩的玉米饼子,那饼子已经被他咬得残缺不全,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目光落在院墙根那几垄刚刚冒出嫩芽的豆角上,那些嫩芽宛如婴儿的指甲盖一般娇嫩,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晃着,仿佛在向他招手。
谢文东静静地凝视着这些嫩芽,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他想起了曾经在林海雪原中艰难求生的日子,那时的他面对的是无尽的严寒和饥饿,每一个信号都可能意味着生死的抉择。而如今,这些嫩绿的豆芽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仿佛它们是生命的象征,是希望的种子。
“东子,发啥愣呢?”张彩霞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从屋里挪出来,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是刚熬好的小米粥,“粥要凉了,快趁热喝。”她走到谢文东身边,见他裤脚还沾着早上下地的泥,忍不住伸手去拍,指尖碰到他膝盖上那道狰狞的旧疤时,动作不自觉地轻了些。那是当年在三道崴子跟日本人拼刺刀留下的,肉翻出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这人要挺不过去了。
谢文东回过神,接过碗,喝了一口热粥,暖意在胃里散开。“没啥,就看这豆角芽,想起当年在山里,连口热汤都喝不上。”他声音低了些,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那会儿你还总偷着给我塞炒面,差点被队里的人发现。”
张彩霞脸一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都多少年的事了,还提。”正说着,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孩子的哭闹和男人的咳嗽,不像是村里熟人的动静。谢文东放下碗,眉头微微一皱——这年月不太平,虽说他解甲归田快两年了,可当年抗联的身份,总让他对陌生动静多了几分警惕。
“东子哥!东子哥在家吗?”院门外的喊声带着点沙哑,还有些不确定的试探,像是怕认错了人,又像是怕被拒之门外。
谢文东猛地站起身,这个声音……他心脏突突跳了两下,快步走到院门口,一把拉开那扇用粗木头钉成的院门。
门外站着个男人,穿着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粗布褂子,头发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脸上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看着有些吓人。可最扎眼的,是他左手缺了一截的食指——那截手指,是当年替自己挡日本人的子弹没的。
“二麻子?”谢文东的声音都颤了,他几乎不敢认眼前的人。当年的王二麻子,在抗联里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腰杆挺得比松树还直,枪法准得能打下天上的飞鸟,哪像现在这样,背有点驼,眼神里满是怯懦和疲惫,活像个被生活抽干了力气的老农。
王二麻子也愣了,看着眼前穿着对襟布衫、脸上带着烟火气的谢文东,眼眶瞬间就红了。他身后,一个穿着蓝布衫的女人抱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子,孩子吓得往女人怀里缩,女人也局促地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个布包袱。
“东子哥……真的是你……”王二麻子的声音哽咽了,他往前走了一步,伸出那只缺了手指的手,想碰又不敢碰,最后还是谢文东一把将他抱住。两个加起来快七十岁的男人,就这么在院门口抱在一起,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对方的肩膀上,洇湿了粗布衣裳。
“你小子,这么多年,死哪去了?”谢文东拍着他的背,声音里又气又心疼,“当年队伍打散了,我找了你半年,都以为你……”
“我命大,没被日本人打死。”王二麻子抹了把眼泪,声音还是抖的,“后来跟着几个弟兄往南跑,半道上又遇到了国民党的兵,打散了,就一直流落在外。去年才回了老家,邻村的,离这儿也就二十里地。”他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女人和孩子,“这是你弟妹,秀莲。这是我儿子,狗蛋。”
秀莲抬起头,怯生生地喊了声“东子哥”,狗蛋也从她怀里探出头,好奇地打量着谢文东,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张彩霞在一旁看着,眼圈也红了。她早就听谢文东说过王二麻子的事,知道这人是他过命的兄弟。她连忙走上前,拉着秀莲的手:“快进屋,外头风大。二麻子哥,你也别站着了,进屋说话。”
几个人进了屋,张彩霞给秀莲和狗蛋倒了热水,又把锅里的玉米饼子热了热,端上桌。王二麻子狼吞虎咽地吃着,像是饿了好几天,秀莲在一旁时不时给狗蛋喂一口,自己却没怎么动。
等王二麻子吃了个半饱,谢文东才开口:“你既然回了老家,好好过日子就是,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王二麻子手里的玉米饼子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垮了下来,眼神也黯淡了。“东子哥,我要是能好好过,也不会来麻烦你。”他叹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我们村的保长,以前是伪满的汉奸,知道我当过抗联,就到处说我是‘匪兵’,说我手上沾过血,不让村里人跟我来往。我想种地,村里的好地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