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让这个认知在弟子心中沉淀:“但陛下给了他们三年之期,设置了条件,他们敢不做吗?敢不尽心尽力去做吗?”
尉缭的嘴角浮起一丝近乎冷酷的笑意:“他们不敢。因为这是他们唯一通往那个美好未来的道路。他们生怕自己做不好,生怕其他部族做得更好,抢了先机。”
“所以你看,现在岭南各地,百越人自发组织学习秦文,长者督促幼童,首领延请中原落魄士子为师。”
“他们砍伐丛林,烧制木炭,不仅是为了交易,更是为了开辟道路——因为陛下暗示过,道路通达之地,将优先设市、优先通商。”
东方易的额头上,冷汗开始渗出。
他仿佛看到了那一幕。
百越的山林间,人们挥汗如雨地砍树修路,学堂里传来生硬的秦文诵读声,部落首领们争相向咸阳上书表忠心……
而这一切,大秦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给百越蛮夷入籍,若是此时派大秦官员去做……”尉缭继续剖析,“那就是千难万难。语言不通,习俗不同,地理不熟,处处掣肘。”
“但让那些部落首领自己去做呢?他们熟悉自己的族人,懂得当地语言,了解部族内部关系。由他们推动,事半功倍。”
尉缭走回地图前,手指再次划过岭南:“而且整个过程,大秦什么都不必做。”
“不,不仅不必做,还能在关市继续挣钱,挣三年的钱!三年啊,东方易,你知道三年能从百越流出多少黄金、象牙、珍木吗?你知道三年能让多少秦货涌入百越,改变他们的生活吗?”
他猛地转身,玄色朝服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你再想想,百越与大秦斡旋的最大依仗是什么?”
“是那些茂密的丛林,是险峻的山路,是复杂的地形!可是现在呢?他们自己在砍树,自己在修路!”
“三年后,树砍得差不多了,路修得四通八达了,到那时,百越在我大秦将士面前,还有何险可守?有何仗可依?”
尉缭的声音在厅堂内回荡,每一个字都敲打着东方易的心灵:“明明一切水到渠成,明明大秦把好处都占尽了,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最后的质问,如重锤击胸。
东方易已经汗流浃背。
他单膝跪地,不是因为礼节,而是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滴落,在青石地板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道简单的“三年之约”,背后竟有如此多的门道。
赵凌不过是下一道旨意,几乎什么都没做,却让百越人自己砍树修路,自己学习秦文,自己推动融入大秦,还争先恐后地把资源送到大秦来交换货物。
而百越人,即便有人看穿这个局,又能如何呢?
他们无法拒绝那些能改善生活的货物,无法抵抗成为“文明人”的诱惑,更无力对抗大秦的军事压力。
所以他们只能按照赵凌画下的道路,一步步走下去,哪怕知道这条路最终通向的是彻底的臣服。
三年之后,树没了,路通了,秦文普及了,生活习惯改变了,到那时,百越还是百越吗?
不,那时他们已经是穿着秦服、说着秦话、用着秦币、读着秦书的新秦人了。
而大秦的军队,可以长驱直入,如履平地。
这就是皇帝的手段吗?
不!
这已经超出了手段的范畴。
这是阳谋,是摆在桌面上的算计,是让你明明看透了却不得不跳进去的陷阱。
因为陷阱里放的,是你无法拒绝的诱饵。
东方易抬起头,眼中原有的困惑和不服,已经化为了深深的震撼,以及一丝……恐惧。
是的,恐惧。
不是对武力的恐惧,而是对那种算无遗策、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智慧的恐惧。
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老师总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赵凌能够隐忍十八年,一朝爆发便掌控全局。
这样的人,他的剑不在手中,而在心里。
他的战场不在沙场,而在人心的每一个角落。
“老师……”东方易的声音沙哑,“学生,明白了。”
尉缭看着他,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有欣慰,有担忧,也有淡淡的悲哀。
他知道,今夜之后,这个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将不再是那个单纯相信剑的宗师了。
他会开始思考,开始算计,开始理解这个世界的复杂与残酷。
这究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