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不同于这两父子的轻松写意,他反倒是最紧张的那人。
嬴政仿佛被他这个问题勾起了回忆,微微侧头,竟真的开始掰着手指头数起来,语气平淡得像在点算库房里的存货:“知道的人嘛……还真不少。让朕想想,孟巍然、西文彦,还有他们各自的一个儿子,章邯、夏无且、王翦、扶苏、王贲、蒙武、楚悬……”
他略作沉吟,补充道:“哦,对了,还有之前一直跟随在朕身边的一些贴身护卫。嗯,大概就这些了。”
“什么?!!”&bp;尉缭闻言,如遭雷击,脸上的冷静瞬间崩裂,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
他万万没想到,知晓嬴政“未死”秘密的,不是一个两个心腹,而是一张几乎覆盖了军方元老、朝廷重臣、皇长子、巨富乃至太医的庞大关系网!
这简直是在万丈悬崖边上行走,还嫌不够刺激,非要再蒙上眼睛!
赵凌见尉缭脸色大变,出言安抚道:“尉相稍安。这些人知晓便知晓了,无妨。他们皆深知利害,绝不会泄露父皇……嗯,天帝的身份。”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那种让尉缭有时恨得牙痒痒的自信。
“无妨?!陛下!你……你糊涂啊!!”
尉缭猛地摇头,几乎是痛心疾首地低吼出来,先前对皇帝的恭敬在此刻极度的焦虑下也淡去了几分,“王翦、王贲父子知晓,以王家对陛下的忠诚,或许尚可无忧。但其他人……尤其是长公子扶苏!!”
他的声音骤然变冷,眼中迸发出毫不掩饰的的凛冽杀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淬血般的字:“当诛!!”
此言一出,章台宫内的温度仿佛骤降冰点!
“尉缭!你个老匹夫!”
嬴政的脸色第一次沉了下来,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腾起真正的怒意,久违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向尉缭压去,“你是要逼着皇帝,行那手足相残,人伦尽丧之举吗?!扶苏是他长兄!”
然而,尉缭在嬴政这含怒的帝威冲击下,身形竟是纹丝未动。
他抬起眼帘,目光冷硬如铁,毫不退缩地与嬴政对视,冷笑道:“王家忠于皇室,忠于陛下,知晓秘密或可无虞。但扶苏公子,身份特殊!”
“他曾是皇长子,曾经最接近储位的人,在朝在野仍有声望!他知晓先帝尚在,这便是最大的变数,最不可控的因素!谁敢保证,他不会在某一日,以此秘密为筹码,或心生妄念,或被人利用,做出危害陛下、动摇国本之事?”
“为君者,当防患于未然!此等隐患,必须根除!请陛下速杀扶苏,以绝后患!”
当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嬴政时,那股针对“隐患”本身的杀意竟然再次升腾,甚至比之前更加决绝!
这位武道宗师,似乎已将在场两位皇帝的个人情感完全剥离,只从帝国安危的绝对理性角度出发,做出了最残酷的决策。
赵凌敏锐地察觉到了尉缭身上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危险气机。
他毫不犹豫,脚步一错,身形已稳稳挡在了嬴政与尉缭之间,伸出一只手臂,沉声道:“尉相!冷静!勿要冲动!”
他清楚尉缭不仅是谋臣,更是武道宗师。
若对方真被“消除隐患”的念头支配,铁了心要在此刻动手,盖聂和灰衣老者都在殿外,父皇安危堪忧!
尉缭看着拦在面前的赵凌,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沉重,仿佛要将胸腔里翻腾的杀意与焦虑强行压下。
他看着赵凌,眼神复杂无比:“陛下!您身为天下之主,万民所系……当断则断,不可因私情而废国事啊!!此刻一念之仁,恐酿将来滔天大祸!”
“当断则断?”&bp;赵凌眯起了眼睛,那总是带着笑意的脸上此刻一片冰寒,他缓缓反问,“尉相是要朕……当一个弑父杀兄、残害至亲、被天下唾骂、被史笔钉在耻辱柱上的暴君吗?!”
“这便是你尉缭,以及天下人所期待的明君所为?!”
弑父杀兄的暴君?!
这七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尉缭耳边,又像一盆冰水,将他被极端理性灼烧的头脑浇了个透心凉。
他紧握的拳头猛地一颤,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的咯咯声戛然而止,那刺眼的青白色也缓缓褪去。
暴君……
他辅佐赵凌,当初离开咸阳选择这位年轻的皇子,不正是因为他看到了嬴政统治中那令人窒息的严酷与少恩吗?
如果他如今极力劝谏的,是将赵凌推向一条甚至比嬴政更极端、更冷酷的道路。
赵凌若是为了权位稳固而屠杀血亲,那自己这数年来的辅佐,意义何在?
自己与那些只知维护权力,不惜一切代价的酷吏佞臣,又有何区别?
呼——
嗬——
尉缭重重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