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喧嚣沸腾的厂区,此刻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只有风卷着地上的枯叶和垃圾,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
几辆漆着工商、公安字样的吉普车和一辆白色面包车,如同闯入领地的鬣狗,蛮横地停在厂办小楼前。
刺眼的白色封条,像一道道耻辱的伤疤,交叉贴在车间大门、冷库铁闸、甚至锅炉房那粗大的烟囱管道上!
红彤彤的封字,在惨白的日光下,触目惊心!
李国栋又来了。
这次,他油亮的背头梳得更加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恶毒和快意。
他手里捏着一份崭新的、盖着市革委会和联合调查组大印的文件,如同握着尚方宝剑。
“陈建华!”
李国栋的声音拔高,带着胜利者的趾高气扬,在死寂的厂区里格外刺耳:
“经联合调查组研究决定,并报上级批准,即日起,暂停你洛阳市第一食品厂副厂长职务!”
“接受组织审查,在审查期间,厂内一切生产经营活动,立即停止!”
他得意地环视着远处那些被勒令停工、敢怒不敢言的工人们,如同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厂子,封了!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身后,两名穿着公安制服的彪形大汉立刻上前,眼神不善地盯着陈建华,其中一人手里甚至晃着一副冰冷的手铐。
杜辉和保卫科的人拳头捏得死紧,眼珠子都红了,像一群被逼到绝境的狼,死死盯着李国栋和他带来的爪牙。
陈建华站在厂办台阶上,吊着石膏臂,破旧的工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看着满眼的白色封条,看着李国栋那张写满恶意的脸,看着那副锃亮的手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缓缓抬起完好的左手,阻止了身后杜辉等人要冲上来的动作。
目光平静地掠过那副手铐,落在李国栋脸上。
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李国栋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寒,色厉内荏地吼道:
“看什么看?陈建华,你大势已去,还不束手就擒!”
陈建华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猛兽在撕咬猎物前,露出的森白利齿。
“封条?”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工人耳中:
“贴吧。”
他完好的左手随意地指了指那些刺眼的白色:
“好好贴,贴牢了。”
他目光再次转向李国栋,那眼神里的死寂如同万年寒冰,冻得李国栋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李组长,”
陈建华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冰锥:“带路。你们这审查室的门槛,老子今天,踏平它。”
他不再看任何人,迈步走下台阶,径直走向那辆白色面包车,步伐沉稳,背脊挺直如松。
经过李国栋身边时,甚至没有一丝停顿。
那两名拿着手铐的公安,竟被他这股沉寂如渊的气势所慑,一时忘了动作。
李国栋看着陈建华孤傲挺拔的背影钻进面包车,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随即被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不安取代。
他狠狠瞪了那两个公安一眼:
“还愣着干什么!上车!看紧他!”
面包车门哐当一声关上,引擎发出沉闷的嘶吼,卷起尘土,驶离了死寂一片、满目疮痍的食品厂。
只留下无数双愤怒、绝望却又带着一丝不肯熄灭的期盼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远去的烟尘。
市革委会三楼,那间专门用来谈话的小房间。
白炽灯泡悬在头顶,滋滋的电流声像是垂死蚊蝇的哀鸣,把惨白的光泼在斑驳脱落的墙皮上。
空气里混杂着劣质烟草的呛人、陈年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
陈建华坐在一张瘸腿木凳上,吊着的石膏臂沉重地垂着。
对面,李国栋舒坦地陷在唯一一张带软垫的靠背椅里,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支大前门,深深吸了一口,让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个圈,才缓缓吐出。
“陈建华,”
李国栋的声音带着猫戏老鼠的惬意,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满是阴鸷的得意:
“何必呢?硬扛着,对你,对厂子里那几千号等着吃饭的嘴,都没好处。”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油腻的木头桌面上,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虚伪的推心置腹:
“吴志轩,是吧?他那个港城姑姑,五三年就断了线?哈,骗鬼呢!侨汇券怎么来的?没点猫腻,人家港城大老板凭啥给他寄这个?”
他猛地将还燃着的烟头,狠狠摁在陈建华吊着的石膏臂上!
刺鼻的焦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