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像影子一样贴地而行,始终落在张锡九半步之后,连脚步都收得极轻。
刘师傅跨过门槛,管事早把紫檀太师椅擦得锃亮,一盏雨前龙井已候在几上,水汽袅袅,像一条小白龙盘绕。
他刚落座,目光掠过张锡九肩后,眉峰一挑:“哟,小九,今儿还带了客?”
张锡九侧身,让出黑风那张冷硬的脸:“刘师傅,这是黑风。我手底下跑腿的,腿脚比脑子快。
今晚用得着他那双耳朵,就一并带来了。”
黑风抱拳,声音低得像刀贴鞘:“久闻刘师傅一双‘火眼’,今日得见,幸甚。”
刘师傅呷了口茶,咂咂舌:“茶好,可惜少了点心。——老郑,把我那包椒盐桃酥拿来,别让人家说我怠慢。”
管事老郑笑着应声而去。
恰在此时,江天飞摇着折扇晃进来,后头跟着谭笑,手里还捏了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江天飞一眼瞧见黑风,扇子“啪”地一收:“嚯,黑风兄?
您这尊‘夜游神’也肯挪窝,稀奇稀奇!”
黑风面无表情:“江少再打趣,我就把你上个月欠的那顿酒钱翻三倍。”
谭笑把糕点塞嘴里,含糊不清地补刀:“翻十倍他也还不起,他那点月钱早扔进秦淮河的乐坊里了。”
众人哄然。刘师傅笑着摇头,示意安静。
他从褡裢里取出一对巴掌大的铜镜,镜背的“海眼纹”在灯下泛着幽蓝。
“闲话少叙,正事要紧。”
刘师傅以指尖蘸了茶水,在镜背轻轻一抹,纹路瞬间清晰。
老郑端来笔墨纸砚,刘师傅提笔蘸墨,手腕悬空,呼吸绵长——
“沙沙沙”几声,纸面上便浮出一圈漩涡状的细纹,像要把人的魂儿吸进去。
“海眼纹,传说是鲛人泪落海底、千年不化而成。”
刘师傅一边拓,一边低声解释,“五镜同纹,可开‘归墟’。
小九,你手里那四面铜镜,可都带齐了?”
张锡九拍了拍怀里的黑布包袱:“一面不少。但缺了您这对‘眼’,还是瞎子摸象。”
拓片完成,刘师傅吹干墨迹,双手递上,语气忽然郑重:“小九,今夜子时,五镜归位,海眼自开。
可开的是福是祸,师傅我也拿不准。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张锡九接过拓片,指腹在纹路上缓缓摩挲,像在摸一把看不见的刀。
他抬眼,眸色如淬了冰:“刘师傅,我张锡九这辈子,最不擅长的就是后悔。”
黑风忽然插话,声音冷得发脆:“真要后悔,也得等咱们活着回来再后悔。”
江天飞把扇子往掌心一敲,笑得吊儿郎当:“那就说定了——活着回来,我请全金陵最好的醉蟹!”
谭笑举手:“再加一坛三十年‘竹叶青’!”
刘师傅望着这群年轻人,眼底闪过一丝极浅的笑意,像夜色里稍纵即逝的流星。
他举杯,以茶代酒:“既如此,诸位——”
“子时间。”
檐角铁马忽被夜风拨响,“叮”地一声,像谁在暗处敲了一记警钟。
刘师傅把最后一点茶根泼在青砖地上,抬眼扫过众人,声音压得极低:“诸位,若我这双老眼还没花,这海眼纹背后……藏的是一桩泼天的富贵。”
“泼天”二字落地,连灯芯都猛地跳了一下。
张锡九指尖在包袱上轻轻一叩,终究没开口——此处耳目杂,隔墙说不定就有鬼。
可谭笑憋不住,咬了半口的桂花糕“咔”地碎在齿间:“刘师傅,您别卖关子呀!到底是金山银海,还是龙宫宝库?
总得给句痛快话。”
江天飞摇着扇子,笑意里却带钩子:“师傅,您一句‘猜想’,可比说书先生吊胃口。
咱们几个跑腿的,最怕跑错了方向。”
刘师傅抬手,示意两人稍安勿躁。
“眼下只能算捕风捉影。
五镜未齐,海眼纹便缺了最后一笔,谁也不敢说这富贵是藏在海底,还是悬在天边。”
黑风忽然插话,声音像刀背刮过铁石:“怕就怕富贵没到手,先把命搭进去。”
江天飞“啪”地收了折扇,扇骨在掌心敲出脆响,眼里却闪着精光:“命不命的先放一边。
小九兄,我记得你在省城已收得两枚,加上今晚刘师傅这对——”他目光往桌上一扫,“可就是四枚了?”
张锡九点头,声音压成一条线:“不错。如今只缺最后一枚。”
谭笑一拍大腿,糕点渣簌簌往下掉:“那还等什么?
只差临门一脚!
刘师傅,这最后一枚可有下落?”
刘师傅没立刻答,反而从袖中摸出一张泛黄的旧笺,推到灯光最亮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