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投向远方那翻腾不息、被朝阳彻底点燃的金色云海。那光芒如此耀眼,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他当然喜欢身边这个女人,这份感情炽热而真实,是他漫长而孤寂的旅途中唯一的慰藉。留在圣山?与她朝夕相对?这个念头无数次在深夜里诱惑着他。可是……诸神冰冷的注视如同悬顶之剑,他身上的“假释犯”标签是抹不去的原罪。他不敢想象,如果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时间女神降下神罚,收回了赐予哈斯娜的权柄和神器……那维系着她青春与生命的“丝线”一旦失效,眼前这鲜活美好的女子,是否会在瞬间化为枯骨?这个可能,仅仅是想象,就足以让他肝胆俱裂。
真相,如同沉重的铅块堵在喉咙。他不能说。苦涩在舌尖蔓延,最终化为一片沉默。他只能更紧地反握住她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哈斯娜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瞬间的僵硬和眼底一闪而逝的痛苦。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刻意避开的目光,她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七年来,她无数次回溯时间,试图在过去的某个节点找到他离开的真正原因,却总是徒劳。他似乎总能巧妙地避开她的探查。他不说,必然有无法言说的苦衷。她不愿再逼他,至少此刻不愿。
“好啦,”她重新将头靠回他肩上,声音恢复了之前的轻快,带着一丝安抚,“别瞎担心。下毒?或者偷袭?”她轻笑一声,带着对自身力量绝对的自信,“除了纺锥可以回溯时间,别忘了,‘丝线’可是融入我血脉之中的。它不仅延缓了我的衰老,更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时刻守护着我的精神与躯体。任何试图侵入的毒素、诅咒、精神冲击……都会被它第一时间感知、分解、隔绝。想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得手?除非是神明亲自降下的惩罚。”她的话语带着枢机卿的威严,却又因为倚靠的姿态而显得格外柔软。
“精研高深奥术的法师,活过千年岁月也并非难事。”雷腾的声音有些闷,“主要是这‘丝线’能被动守护你,无需你时刻分心操控……这才是它真正称得上‘神器’的地方。”他的语气带着真诚的赞叹,也隐含着对她安危的关切。
哈斯娜心中一甜,如同饮下温热的蜜糖。她微微仰起脸,看着雷腾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眼中波光流转,声音轻得像拂过花瓣的微风:“是啊……被动守护,万邪不侵。不过呢……”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一丝狡黠和难以掩饰的倾慕,“人类里面,能够真正击败我的……算来算去,也就只有一个人做到过哦。”
这近乎直白的告白,让雷腾的心猛地一跳。他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仿佛要将那份沉甸甸的情感和无奈都揉进掌心里。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拇指的指腹,在她细腻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看着云海在晨光中变幻着无穷的光影与形态。山风呼啸,却吹不散这方寸石凳间流淌的静谧与温情。有时候,最深切的交流,恰恰在于无需言语的沉默。千言万语,都融进了彼此交握的手心,融进了依偎的温度,融进了共同凝望这片天地奇景的目光里。
时间在无声中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雷腾似乎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他深吸了一口清冽到肺腑的空气,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追忆的悠远:
“哈斯娜……我过去,曾经是一名军人。”他感觉到靠在自己肩上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
“我知道啊,”哈斯娜的声音带着理所当然,“你不就是在死界远征军里表现突出,立下赫赫战功,才被杜兰那个老古板看中,硬要把你调回圣山搞什么法术研究的嘛。”她对那段历史了如指掌。
雷腾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望着远方翻滚的金色云浪:“不,哈斯娜。我说的‘过去’,不是指在艾泽尔的经历。是在……在我来到这里之前。在我的故乡,地球。”
哈斯娜这次彻底抬起了头,惊讶地看着他。穿越者的身份在艾泽尔并非绝密,但雷腾极少主动提及过去。
“地球?军人?”她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就像……雇佣兵?还是像克里阿尼斯那些维持秩序的各国卫队?不过克里阿尼斯也没有自己的常备军……”
“有点类似,但又不完全一样。”雷腾解释道,试图用她能理解的概念,“在我的世界,有一个叫‘联合国’的组织,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由许多强大国家组成的、试图维持世界和平的联盟,类似于一个没有固定领土、但影响力巨大的‘超国家议会’。克里阿尼斯确实有点像,但它太商业化了,缺乏真正的强制力。”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八年前,我还在服役时,接到了一项绝密任务。一份由联合国转交、来自某个强国的机密文件……涉及到了……时空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