粪车最终卡在一棵老槐树下。闫埠贵累得扶着树干直喘,满脸是汗,汗混着脸上的泥,活像刚从泥塘里捞出来的;二大妈的发髻散了,碎头发沾着粪渣,手里还攥着半块瓦片,上面糊着绿油油的粪泥。
老李头蹲在车边抽烟,看着他俩直乐:“您二位这劲头,不去郊区拉粪可惜了。”
闫埠贵喘够了,先往自家菜地跑——他刚才追车时,特意把粪水往菜地的方向引,此刻那片地已经浸成深褐色,散发着浓烈的肥味。他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土,嘿嘿笑:“这肥,够劲儿。”
二大妈一看急了,也顾不上体面,扑到车斗边,用瓦片往带来的布包里刮粪渣,刮得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我这是给院里菜窖积的,你别想独吞!”
“菜窖用得了这么多?”闫埠贵起身,指着她布包,“你那包都快满了,上周你还偷着往娘家送粪,当我不知道?”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小账本,翻开一页念,“正月廿三,二大妈用麻袋运粪三斤,往南胡同娘家去,有王寡妇作证。”
二大妈的脸“腾”地红了,又羞又气:“你个老西,偷窥我!”
“我这是记账。”闫埠贵把账本揣回怀里,理直气壮,“院里的公共资源,就得明明白白。”
正吵着,傻柱带着对象从电影院回来——两人看完夜场电影,正好撞见这场面。傻柱的对象是个教师,脸皮薄,看见闫埠贵和二大妈满身粪污地吵架,脸都白了,拉着傻柱就走:“这院里怎么这样啊……”
傻柱又窘又气,冲两人吼:“差不多行了!不嫌丢人?”
闫埠贵这才想起“体面”二字,低头看自己的手,又看眼镜片上的泥点,突然觉得手背发烫——他这辈子算的都是“体面账”,买菜要抹零却得让小贩说“谢谢”,借东西要打借条显规矩,今儿却为了点粪追着车跑,还被年轻人撞见,这脸算是丢尽了。
二大妈也瞅见傻柱对象的表情,手里的瓦片“当啷”掉在地上,捂着脸往家跑,跑两步还滑了个趔趄——踩到了自己刮的粪渣。
四、肥田与人心
天亮后,胡同里的人都知道了闫埠贵追粪车的事。孩子们追着喊“阎大爷,粪香不香”,小贩们见了他就打趣“阎先生今儿算粪价不”,连平日里怕他的小学生,都敢在他路过时唱:“阎老西,追粪车,一身泥,乐呵呵……”
闫埠贵却像没事人似的,该记账记账,该讨价还价还讨价还价,只是路过自家菜地时,会多蹲一会儿。那二分地被粪水浸过,三天后竟冒出了翡翠似的菠菜芽,比别家的早出芽五天,芽尖直挺挺的,透着股蛮横的劲儿。
二大妈的布包被她偷偷埋进了中院的菜窖,可菜窖的土是陈土,肥力远不如闫埠贵那片新浸的地,她种的黄瓜籽过了十天还没冒头,急得她偷偷往土里撒了把红糖,结果招来一群蚂蚁,更别提苗了。
倒是傻柱,因为对象嫌院里“不体面”,气冲冲地找闫埠贵和二大妈理论:“你们俩能不能要点脸?害得我对象差点跟我吹了!”
“脸能当饭吃?”闫埠贵翻着账本,头也不抬,“我这菠菜下来,能换你三顿红烧肉,你对象爱吃不爱吃?”
傻柱被噎得说不出话。后来他对象果然尝了闫埠贵送的菠菜(用清水洗了八遍,还是带着点土腥气),却意外说:“这菜有股‘实在味’,比菜市场的好吃。”傻柱这才琢磨过味来——这院里的人,体面是装给外人看的,真过日子,还得靠闫埠贵追粪车的那股子“实在劲”。
清明那天,闫埠贵的菠菜第一次收获,他摘了满满一筐,挨家送:给聋老太太送了把嫩的,给秦淮茹家送了捆带根的(说“埋土里还能发”),甚至给二大妈也送了一小把。二大妈接的时候脸通红,嘟囔着“谁要你讨好”,转身就炒了盘菠菜鸡蛋,端给菜窖的看守吃——那看守是她娘家侄子,正愁菜窖的菜没肥力。
傍晚,闫埠贵坐在门槛上算“菠菜账”:送出去七斤,换回来两斤红糖、半斤盐,还欠着傻柱一顿酒。他算着算着笑了,把账本往兜里一揣,起身往菜地走——夕阳把那片地染成金红色,新种的黄瓜籽刚破土,芽尖上还沾着点黑泥,像极了他那天追粪车时,脸上蹭的土。
胡同里的孩子们还在唱“阎老西追粪车”,可这歌声里,渐渐没了嘲讽,多了点说不清的亲近。就像那粪肥,闻着臭,却能催出最嫩的菜;闫埠贵那点“不体面”,看着可笑,却藏着过日子最实在的理——
这世上的体面,分两种:一种是装在架子上的,风一吹就倒;另一种是埋在土里的,看着埋汰,却能扎下根,结出实实在在的果。
闫埠贵的粪车,追的哪里是肥,分明是这四合院最本真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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