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高瘦都伯躬身立于堂下，正将这几日盯梢得来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向赵德芳汇报。
“……回大人的话，那姓吕的商人，这三日，一直深居简出。除了每日午时，会带着他那个煞神似的护卫，去外城施粥之外，便再未与任何可疑之人接触。那些流民倒是对他感恩戴德，一个个都喊他‘吕大善人’。”
赵德芳端起桌上的参茶，用杯盖不急不缓地撇去浮沫，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施粥？”他冷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一个商人，不惜血本，跑到我这穷山恶水之地来当活菩萨？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收买人心，拉拢贱民，这是所有想在此地立足的外来户，最喜欢用的廉价手段。”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想在自己的地盘上扎根，先博个好名声罢了。
“还有呢？”赵德芳呷了口茶，淡淡地问道。
那都伯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还有……他手下那个独眼龙，昨日在内城最繁华的三岔路口，盘下了一间铺子。那铺子是城里王屠户的祖产，上下三层，位置极佳。听说……价钱给得很高，王屠户拿到钱，当天下午就带着一家老小出城了。”
“哦？”
赵德芳放下茶杯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隐藏在阴影中的眸子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施粥，是虚。
买铺，才是实！
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姓吕的，或者说，他背后那位远在京城的丞相大人，终究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他们，是冲着自己手里那块最肥的肉——私矿买卖来的！这是想在自己的地盘上，另立山头，分一杯羹啊！
“哼，胃口倒是不小。”赵德芳靠在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心中反复盘算，“不过，也好。只要他是为了求财而来，那便有的谈。就怕他……另有所图。”
……
与此同时，内城，三岔路口。
吕不韦负手立于一座崭新的三层楼阁之前，脸上带着一丝满意的笑容。
这座楼阁，刚刚被数十名工匠修葺一新。门脸由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气派非凡。门前，是一片由青石板铺就的巨大空地，足以容纳百人聚集。
三条宽阔的街道在此交汇，南来北往的客商，无论去往何处，都必然要经过此地。周围的店铺掌柜和过路行人，都对着这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人流，即是财流。
“爷，您看，这地方，还成吗？”
独眼龙跟在他身旁，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小心翼翼地问道。
吕不韦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步走上台阶，推开了那两扇厚重的木门。
阳光，顺着洞开的大门涌入。
只见一楼之内，所有的隔断都已被打通，形成了一个近乎百丈见方的、空旷无比的大堂。十六根由整块巨木打造的蟠龙柱，支撑着整个楼阁的重量，显得沉稳而大气。
“不错。”吕不韦点了点头，那双精明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不加掩饰的赞许，“气派，宽敞，是个聚财的好地方。”
他转过身，看着独眼龙：“去吧。找城里最好的工匠，用最好的木料，给我打造一块牌匾。记住，要大，要亮。”
“牌匾上，就刻四个字——金蟾钱庄。”
独眼龙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在这全州城开钱庄……怕是……怕是行不通啊！”独眼龙急得满头大汗，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说了出来。
“您是不知道啊！这城里的百姓，一个个穷得叮当响，哪有闲钱存进钱庄？那些外地来的客商，一个个都是人精，谁敢把钱留在这山贼窝里？”
见吕不韦不为所动，他又举了个血淋淋的例子：“三年前，从潍州来了个不长眼的，也想学着大地方，开个票号。结果呢？开张不到一个月，就被赵州牧手下的都伯，带人以‘通匪’的罪名给抄了！人，现在还在大牢里挖矿呢！那票号里的钱，自然也就都成了州牧大人的‘军饷’了！”
“最要命的，是那位赵州牧！”独眼龙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脸上满是恐惧，“他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您这钱庄要是开起来，不用三天，他就能找一百个由头，把您这里面的钱，都给‘借’到他自己的府库里去！到时候，您……您哭都没地方哭啊！”
吕不韦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
直到独眼龙说得口干舌燥，他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些，都不是你要操心的事。”他的声音平淡，“你只需，按我说的去办。”
独眼龙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心中那最后一点劝阻的念头，也彻底烟消云散。
他只能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