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紧牙关,夹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根豌豆尖。
那豆尖翠绿鲜嫩,沾着些许油星,可送入口中,却尝不出半点滋味,只觉得像嚼着一团冰冷的棉絮。
他不敢细嚼,囫囵着往下咽,喉头一阵发堵,差点呛出声来。
虚竹的动作更显笨拙。
他拿起筷子的手还在抖,好几次都夹不住那块最边缘的扣肉。
好不容易夹住了,刚要送进嘴,脖颈上的指痕忽然隐隐作痛,让他猛地想起方才在巷子里,萧峰那只掐着他喉咙的手,指节分明,力道狠戾,仿佛下一刻就要捏碎他的喉骨。
这念头一冒出来,他手一抖,那块扣肉“啪嗒”掉回盘子里,溅起几滴酱汁落在桌布上。
“废物。”萧峰眼皮都没抬,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让虚竹的脸“唰”地白了。
他慌忙低下头,双手合十,嘴唇翕动着像是在念佛,可念了半天,连一句“阿弥陀佛”都念不完整。
萧峰看在眼里,心中冷笑。
他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杯茶,茶汤入喉,醇厚的暖意漫过心口,刚好压下几分刻意伪装的少年意气。
‘恐惧是最好的枷锁。’他瞥了一眼段誉强装镇定却泛白的指尖,又看了看虚竹攥得发白的指节,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这生死符带来的何止是皮肉之苦?
更是让他们每分每秒都活在“随时可能死去”的惊惧里,连吃饭这种最本能的事,都成了煎熬。
段誉夹起第二口菜时,筷子在半空顿了顿。
他看到萧峰正悠闲地用勺子舀着鸡汤,汤汁顺着勺子边缘缓缓滴落,在白瓷碗里晕开小小的涟漪。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父皇曾教他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眼前这人,分明是将他们的生死玩弄于股掌,却还能如此闲适,这等心性,比任何武功都更让人胆寒。
他咬着牙,将一片扣肉塞进嘴里,梅肉的酸甜刺得舌尖发麻,却依旧盖不住那从心底涌上来的苦涩与屈辱。
虚竹最终还是没再动筷子。
他双手放在膝上,掌心全是冷汗,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
那双草鞋早就磨破了,露出的脚趾沾着泥污。
他想起玄慈方丈曾说,出家人当忍辱负重,可这份忍辱,却带着性命被人掌控的绝望。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寒意像一条小蛇,盘踞在丹田附近,只要萧峰一个念头,这条小蛇便会瞬间暴起,啃噬他的五脏六腑。
这种无力感,比杀了他更难受。
酒足饭饱时,萧峰面前的几盘菜已见了底,他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那帕子是蜀锦织的,绣着暗纹的鹰。
段誉和虚竹面前的碗筷几乎没动,只有几缕菜汁沾在碗边,像极了他们此刻苍白脸上的泪痕。
下楼时,萧峰让店小二打包了两盒鲜花饼,递到两人面前:“拿着。”
段誉迟疑着接过,指尖碰到纸盒的瞬间,只觉得那纸盒烫得惊人,仿佛里面装的不是酥饼,而是能灼烧他尊严的烈火。
虚竹则是木然地接过来,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块烫手的烙铁。
街市上依旧热闹,卖花的姑娘提着满篮的山茶和素馨,粉白的花瓣蹭过段誉的衣袖。
萧峰却在一家布庄前停了脚,指着两套月白色的棉布衣:“就要这两套,再给这位师父来顶斗笠。”
掌柜的麻利地包好衣物,斗笠是竹编的,边缘还缠着一圈青布。
萧峰付了钱,将东西塞到两人怀里:“换上。”
依旧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段誉和虚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无奈。
他们走到街角僻静处,背对着背换衣服。
段誉脱下那件破烂的外衣时,露出里面贴身的丝绸中衣,上面绣着大理段氏的家徽,可他却觉得这家徽像在嘲笑他的无能。
虚竹换上干净的布衣,斗笠戴在头上,竹篾的凉意透过头皮渗进来,让他打了个寒噤。
新衣服很合身,洗得柔软的棉布贴着皮肤,却暖不透那深入骨髓的冰冷。
段誉看着自己身上的月白,想起以前穿的锦袍玉带,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虚竹拉了拉斗笠的边缘,遮住大半张脸,仿佛这样就能躲开路人投来的目光,可那份被人掌控的屈辱,却像斗笠的影子,紧紧跟随着他,甩也甩不掉。
萧峰看着他们换好衣服,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
段誉和虚竹沉默地跟在后面,像两个被线牵着的木偶。
街市上的叫卖声、欢笑声依旧,可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体内那股阴寒的提醒——他们的命,早已不在自己手中。
每一步踩在青石板上,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疼得钻心,却又不得不继续往前走。
萧峰看着换上干净衣服的两人,一个俊秀贵气难掩,一个憨厚中带着坚韧,心中盘算的念头越发清晰。
‘原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