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诸葛诞的声音因激动和寒冷有些发颤,也顾不得太多礼数:
“诸葛恪狼子野心,竟在我境筑城!东西二关若成,则合肥永无宁日,淮南危如累卵。”
“末将连番上表,请求出兵击之,为何......为何至今杳无音信?”
他指着军报,手指用力而微微发抖:
“若待其城防完备,水师入驻,则巢湖门户洞开,合肥永无宁日,届时我扬州诸部,皆将被束缚于此,日夜防备,疲于奔命。太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大约是被诸葛诞带进来的冷风激着了,司马懿剧烈地咳嗽起来,良久才缓过气,用微弱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缓缓道:
“公休......忠心可嘉……………然......天寒地冻,士卒不堪征战;粮草转运维艰,实难支撑大军......咳咳......且待来年春暖,再议不迟......”
“天寒地冻?粮草不继?”诸葛诞几乎要跪倒在地,痛心疾首,“太傅久沙场,亦知兵贵神速。”
“待来年春,吴城已固,恐悔之晚矣!吾等眼睁睁地看着吴寇在我朝境内筑城,朝廷威严何在?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我辈?”
站在一旁服侍的司马昭见此,欲言又止。
司马懿只是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声音愈发微弱:
“吾意已决......公休......你......先回驿馆休息......此事....……容后再议………………”
语气虽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诸葛诞见太傅公然请他回去,知道再争无益,脸上闪过失望与愤懑之色。
他重重一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末将......告退!”
随即转身,狠狠地一甩袍袖,又无奈仰天长唉一声,这才极不甘心地离去。
待诸葛诞的脚步声消失在廊外,司马懿才缓缓睁眼,看向一旁欲言又止的司马昭:
“我看方才子上有话要说,是否亦认为为父老迈怯战,寒了忠臣之心?”
声音依旧低哑,却陡然清晰了不少。
司马昭连忙跪倒:
“孩儿不敢!只是......孩儿觉得,诸葛都督所言,不无道理。”
“如此放任诸葛恪,恐损朝廷威望,亦让内外轻看大人决断之力,孩儿实有不解。”
“不解?呵呵......”司马懿发出一声沙哑的冷笑,示意司马昭近前,“你只知其表,未窥其里。”
“你当真以为诸葛诞是为了淮南防务,才如此急切?”
司马昭一怔。
只见司马懿眼中有讥诮之意:
“你以为,他不顾天寒地冻,星夜驰归;不顾为父病体,直言进谏;甚至言语顶撞我,皆是因忧心淮南防务么?”
司马昭有些呐呐:“难道不是么?”
司马懿喘着气,一字一顿地剖析:
“那是他刻意而为之!半真半假,七分做戏,淮南危局是真,他的焦急至少有五分,是演给为父,演给你我看的。”
司马昭闻言,脸色微变:“刻意?”
“没错,就是刻意。”司马懿浑浊的眼中闪过精光,加重了语气,“他这是为表忠心!”
“他是在用这看似‘鲁莽直谏”的姿态,告诉为父:看,我诸葛诞与那些首鼠两端的世家子不同。”
“我诸葛诞心中只有国事,只知公义,为了淮南防务,连太傅的威严都敢冲撞,此心可昭日月。”
“他是在用这‘无礼,来证明他的‘无私'!”
司马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原来是这样吗?
司马懿语气变得冷漠,目光落到司马昭身上:
“如果他以为,为父病重昏聩,就可以方,那他就想错了。
司马昭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他知道,大人口中的“欺之以方”,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想起诸葛诞方才的言行举止,似乎确实有些过于刻意。
司马昭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起头继续问道:
“那大人,诸葛诞此举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试探,自保,甚至可以说是逼宫。”
“逼宫?”
“没错!”司马懿又剧烈咳嗽几声,强撑着精神,开始为儿子剖析淮南局势,“他诸葛诞,难道不知道汝南已经归汉?”
“所以寿春之后路,早已悬于冯永一念之间!汉军从汝南出兵,铁骑旦夕可至寿春城下。到那时,莫说支援合肥,就连寿春本身,亦是一座孤城死地!”
不需要攻下寿春,只需要钳制住,就相当于断绝了淮南与淮北的联系,到时候怎么守?
“淮南,自汝南失守那一刻起,便已是注定要放弃的死棋!他诸葛诞,身在前线,比你我......更清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