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姐姐用杯盖撇着茶汤说道:“再是喜人,也不好急于入口,不然啊容易烫了口舌。”
宝琴好似不曾听懂宝钗意有所指一般,笑着说道:“许是姐姐吃不得滚烫茶汤?那姐姐不妨等一等,左右那茶壶里还存着不少,这一盏便让给妹妹如何?”
陈斯远顿时头疼不已,心道这姊妹两个果然又斗起来了。
扭头观量宝钗,便见宝姐姐抬眼绽出笑意,霎时间‘任是无情也动人’,说道:“茶汤滚热,捧在手里晾一晾就是了……妹妹若想吃,等下一盏就是了。”
宝琴故作懵懂道:“姐姐不知我是个急性子,又哪里等得了?”
宝钗道:“等不得?那正好磨一磨性子。须知这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再说下去,这姊妹俩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儿。于是乎陈斯远轻咳一声儿出言道:“有些时日不曾去瞧姨太太,她可还安好?”
宝姐姐道:“还是忧思过甚,瞧着又清减了许多。今儿个请了太医瞧过,太医只说是心病。”
陈斯远蹙眉道:“那我得空也去开解开解吧。”再如何说薛姨妈也是委身于自个儿,陈斯远又岂会眼睁睁瞧着薛姨妈忧思成疾?陈斯远不知如何开解,也不知身心通透会不会让薛姨妈暂且忘了丧子之忧?
宝钗叹息着摇了摇头,心道自个儿尚且开解不了,更遑论是陈斯远?总归是良人一片心意,她也不好当面儿驳斥了。
抬眼瞥见宝琴似笑非笑瞧着自个儿,宝钗说道:“妹妹果然不想吃那烧鹅脯了?”说罢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宝琴笑着起身道:“罢了,可不好让云姐姐都卷了去。哥哥,那我便先回了。”
陈斯远应了声儿起身相送,宝钗去稳稳当当的安坐了。
谁知宝琴走了两步,忽而兜转过来,一把夺了桌案上的茶盏,仰脖一饮而尽,随即抹着小嘴儿道:“果然回甘,多谢姐姐了。”
宝姐姐略略蹙眉,旋即说道:“想来妹妹也是真个儿渴了,连我吃剩的茶水也不嫌弃。”
宝琴却道:“好东西,我又怎会嫌弃?”扭身又朝着陈斯远敛衽一福,道:“那我便先回了,来日我好生习练一番,总要再绣个美观的荷包给哥哥。”
起身笑着轻轻颔首,返身招呼过丫鬟小螺,这姑娘便卷起一阵香风去了。
陈斯远送至屏风后,又兜转过来,搭眼观量宝姐姐神色,见其娴静如常,便道:“琴丫头还是小孩子脾气……”
宝钗笑道:“我又不曾与她一般见识。”
陈斯远落座后扯了宝姐姐的手儿道:“也是古怪,我方才都与她说了,等到了年纪便任凭她离去。料想遂了她心愿,却不知这丫头怎么还扮了狐媚子来捣乱。”
宝钗笑着道:“她啊,是冲着我来的。”顿了顿,又道:“这丫头原本是性子疏朗,可惜我那二婶出身不高,行事有些小气,琴丫头不免沾染了一些习气。”
“出身不高?”
宝钗犹豫了下,说道:“二叔早婚,却不喜其妻,置其在主院儿一直冷落着。不过二年,其妻一病不起,缠绵病榻而亡。不过一年,二叔求到我父亲跟前儿,费尽心思将一乐户女子转籍,先聘其为良妾,待剩下蝌哥儿方才抬为正妻。
妈妈曾说过,二叔与如今的二婶早就有染……先前一直养在外头为外室的。”
这是宠妾灭妻?
“我家与二房闹得生分,我与琴丫头彼此瞧不顺眼,背后多是我那好二婶的功劳。”
陈斯远揽过宝姐姐香肩,低声说道:“如今皇商差事落在薛蝌身上,也算称了你二婶的心意,想来往后不会闹了吧?”
宝钗摇头道:“十几年恩怨,妈妈素来不给二婶好脸色,又岂是说化解就化解的?你且瞧着吧,来日琴丫头若是真个儿过了门儿,我那好二婶还有的闹呢。”
来日之事多说无益,二人温声细语说了一番情话儿,宝姐姐忽而说道:“你……是打算娶了二姐姐吗?”
陈斯远处变不惊,说道:“为何这般说?”
宝钗道:“二姐姐惯会藏拙,此番虽将姨妈瞒了过去,却瞒不过老太太。她原本一直藏拙,大抵是要在出阁后方才显露能为。现下忽而转了性子,我思来想去,除了因着你,只怕再没旁的缘故。”
陈斯远暗道,宝姐姐果然早慧,就知道此事瞒不了她多久。因是他不答反问道:“那妹妹以为……我与二姐姐这门婚事可还妥当?”
“自是极妥当的。”宝姐姐笑着颔首道。
她心下想的分明,这几日隐隐传出圣人有意开恩科之事,说不得来年心上人便要高中皇榜。到了那时候,若是他还不曾婚配,说不得便要被人榜下捉婿。
如此一来,倘若寻个小门小户的,漫说是自个儿,只怕林妹妹也不服;倘若寻个高门大户,那岂不是生生将自个儿压服了?
宝姐姐一生不弱于人,哪里肯给人伏低做小?
且宝姐姐素有青云之志,也是因着薛蟠意外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