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须立即上交不明生物体!
否则以‘破坏集体安全’论处!”
伊万没说话。他侧身让开一条缝,人群蜂拥而入,像一群闻到血腥的北极狐。他们在屋里翻箱倒柜,掀床垫、撬地板、把《死魂灵》撕成雪片,却连一根多余的手指都没找到。那只手不见了——或者说,它自己走了。
阿尔乔姆不甘心。他命令伊万当众脱大衣,脱毛衣,脱到最后一件衬衫。寒风从破窗灌进来,在伊万肋骨间弹奏。人群忽然安静:伊万瘦得像个稻草人,胸口却印着一个新鲜的掌纹,青紫色的五指清晰可见,仿佛那只手已经长进他的肉里。
“这是什么?”阿尔乔姆用钢笔戳那掌纹。
“别人的胎记。”伊万答。
“谁的?”
“也许是我自己的,也许是你的。”
阿尔乔姆听出弦外之音,脸色比雪还白。他挥手示意大家撤退,却在门槛处回头,扔下一句:
“你会后悔的,瘸子。
在斯托尔贝,不合群的人
连墓碑都是斜的。”
掌纹开始说话,是在三天后的夜里。
伊万躺在床上,听见胸口传来细小的咀嚼声,像老鼠啃木头。他点亮煤油灯,看见掌纹的指尖处鼓出五颗肉芽,肉芽迅速长成完整的指头,接着是整个手掌——那只手从他体内剥离,像蜕皮的蛇,却不见血。手落地后,冲他挥了挥腕部,示意跟上,然后爬向门口,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印子,像蜗牛的黏液,却散发桦树汁的甜腥。
伊万跟着手穿过森林,来到废弃矿井。井口木板已被完全掀掉,红光再次亮起,像一张饥饿的嘴。手爬到他脚背,轻轻一拍,矿井深处便升起一面镜子——不是玻璃,而是一整块冰,镜面里映出斯托尔贝的未来:
阿尔乔姆站在麦浪滚滚的田野上,胸前挂满勋章;
彼得罗芙娜的杂货店变成五层百货大楼,她本人坐在金柜台后数美元;
镇公所门口竖起一座不锈钢雕像,雕的是一只巨大的手,手腕处刻着“献给伟大的集体”……
镜中景象快速切换,最后停在伊万本人:他依旧独来独往,却背着一个巨大的口袋,口袋里不断掉出书籍、面包、钥匙、指南针——所有“不合群”的人需要的生存工具。镜子外,那只手用指尖在雪上写字:
“看见了吗?
他们合群,所以他们得到广场。
你独处,你得到整个森林。”
字迹出现的同时,冰镜炸裂,碎片飞向夜空,变成一群白嘴鸦,消失在月亮里。手重新爬回伊万胸口,像回家一样钻进掌纹。伊万低头,发现掌纹颜色变浅,从青紫褪成淡粉,像一块即将愈合的伤疤。
翌日,斯托尔贝发生三件怪事:
1. 集体农庄的麦地突然大面积倒伏,倒伏形状呈完美的手掌印,五指指向镇公所。
2. 彼得罗芙娜的杂货店在夜里被撬,丢失的不是白糖或伏特加,而是整整一箱子“先进工作者”奖状——她打算用背面当包装纸。
3. 阿尔乔姆在广播里宣布:经与区领导“电话磋商”,决定授予伊万·斯维特洛维奇“荣誉农业顾问”称号,以表彰他“在改良土壤方面的神秘贡献”。
镇民们再次涌向伊万的小木屋。这一次,他们带来蜂蜜、熏鱼、自家织的厚袜子,甚至有一小罐真正的咖啡——是阿尔乔姆的小姨子从莫斯科寄来的,平时锁在铁皮箱里,连香味都不肯让别人闻。人们挤在篱笆外,脸上堆着冻僵的笑,嘴里喊着:
“伊万·伊万内奇!
出来喝杯茶吧!
我们错了,孤僻是天赋!
请把您的天赋分享给集体!”
伊万站在窗前,看着那些因寒冷而泛紫的脸。他想起果戈里笔下的索巴凯维奇——那个把农奴当牲口卖的“正直”地主。如果索巴凯维奇活在斯托尔贝,一定会把这些脸做成标本,挂在客厅里当“群像”。伊万不想当索巴凯维奇,也不想当标本。他推开门,只说一句:
“手不在我这里,
它在你们自己口袋里。”
人群面面相觑,纷纷去摸大衣口袋。摸到的只有冻硬的面包屑和过期的粮票,但每个人脸上都闪过一丝惊恐——他们似乎摸到别的什么,软绵绵,会呼吸,像一根别人的指头。阿尔乔姆最先反应过来,他高举双手,大声疾呼:
“同志们!
这是唯心主义恶作剧!
我们必须用铁的纪律
把那只手重新关进科学的笼子!”
然而纪律敌不过恐惧。那天之后,镇民们开始悄悄往伊万家送东西:一罐自制鹅油、一本缺页的《普希金诗集》、甚至有一块印着沙皇双头鹰的银卢布——是老太太们藏在圣像后面、搜查队没搜走的“最后一口气”。送东西的人不敢敲门,把物品放在门口就走,仿佛伊万的小屋是一座无人敢久留的神龛。
真正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