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着宫装、眉目如画的童子女官,动作娴静优雅,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宛如一幅流动的仕女古画。纤纤玉指捻起茶盖,轻轻拨开盏中翠绿的浮沫,一缕混杂着云雾与草木清芬的异香便袅袅升起,盘旋于亭柱之间,沁人心脾。
这方由柳相随手一挥便化出的闲亭,一木一瓦皆蕴含着不为人知的道韵。
搭亭的千年沉木,木纹如水波流转,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安神的幽香;亭顶铺就的青瓦,历经岁月,生出细密的苔痕,檐角悬挂的四枚铜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越悦耳的脆响,与远处云深不知处的仙鹤啼鸣遥相呼应,一派浑然天成的仙家气象。
亭外,是青石铺就的洁白道场,云雾自石板缝隙中丝丝缕缕地升腾,缭绕在脚边,如履仙境。
如此出尘景致,却困坐着一尊来历不明、凶威莫测的古魔,一位气度沉凝、深不可测的儒家大贤,以及一位视这一切为寻常风景的慵懒山君。
最终,是那具通体晶莹如玉的灰袍骸骨打破了这份虚假的祥和。
白骨道主那两个深不见底的眼眶,转向了柳相,两团幽绿色的魂火在其中微微跳动,仿佛两颗能洞穿万古的深邃星辰,倒映着这片山河的过去与未来。
这古老存在的感知,早已穿透了闲亭的范畴,以一种凡俗修士无法理解的维度,审视着整座天王山脉。
白骨道主那对白玉般的颚骨上下开合,发出的声音干涩而古老,如同两块被风化了亿万年的岩石在摩擦,“此山手笔,倒也阔绰,只是失之精巧,多了几分凡人的蛮横。不似凡间之物,却又处处透着凡人的手笔。说说看它的来历。”
柳相端起面前那盏澄澈碧绿的茶汤,送到唇边,却并不饮下,只是任由那温润的茶香浸润着鼻息。
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上,神情依旧是那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慵懒,仿佛要说出口的,是一件与己无关的陈年旧事,一桩不值一提的乡野传闻。
“一千三百多年前,这片土地上,曾有一个名为‘大渊’的王朝。”
柳相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珠落玉盘,清晰地落在亭中每一个角落。
“大渊的最后一位帝王,自觉人间修行之路已至尽头,前方再无寸进可能,天道高悬,神明冷眼,视众生如圈养的牲畜。于是,便行了那逆天之举。”
柳相放下茶盏,白玉的杯底与石案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为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敲下了一个冰冷的注脚。
“以大渊王朝八百年国祚气运为薪柴,燃尽自身人皇龙气为烈火,聚拢了当时人间最后的四位古仙,又点了一些个自愿追随、慷慨赴死的顶尖散仙,浩浩荡荡,组成了一支伐天大军,登天而上。”
即便柳相的语气平淡如水,荀信依旧能从这寥寥数语中,感受到那份属于末代王朝的悲壮与决绝。以一国为祭,以帝王为火,那是何等惨烈,何等气魄。
“声势倒是不小。”
柳相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弧度,不知是在嘲讽那位帝王的不自量力,还是在嘲讽那高高在上的天道,“也确实从那天幕之上,硬生生拽下来一尊远古神灵,其神名,为‘降娄’。”
“只可惜,神灵不死不灭,杀是杀不死的。”
柳相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无趣,“那位帝王与三位古仙,连同那支伐天大军,尽数身死道消,神魂俱灭,才勉强将‘降娄’重创。最后,只能以那位帝王残存的意志为阵眼,以三位古仙的道韵为锁链,以这万里山河为牢笼,布下这座镇神大阵。”
柳相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脚下的土地,言语间仿佛在点评一处粗劣的匠工作品。
“这天王山,便是当年那座镇压神灵的阵法。算算时日,不多不少,正好一千三百余年。”
“原来如此……”
白骨道主那两团魂火骤然明亮了数分,颚骨开合,发出一阵“咔咔”的轻响,似是终于解开了心中某个疑惑,又像是找到了什么极有趣的新鲜事,“以国运为祭,以仙人为锁,手法粗糙,却也算有几分凡人的骨气。怪不得,怪不得。本座自第三场登天战役之后,本体与一众分身便陷入漫长的沉睡,不曾想,竟又错过了这般精彩绝伦的好戏。”
这古老存在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自得与傲慢,仿佛一尊俯瞰沧海桑田的古老神只,点评着孩童的沙雕城堡。
“也罢,睡了便睡了。不过是人间又一场轮回,没什么稀奇。”
骸骨话锋一转,语气随意地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顺便提一句,外面那个被你们人族修士联手布下天罗地网,视作洪水猛兽,称作东垣禁地的地方,不过是本座当年修行时,随手开辟的一处道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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