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山迎来了一位新客。
作为镇守宝鸡谷的补天教地仙，白芷并未插手那场争端，只因柳相那具即将溃散的白衣分身，早已通过心声将一切安排妥当。
此刻，臧符峰的山涧旁，溪水潺潺，冲刷着圆润的卵石。
一袭素雅长裙的女子悄然立于水边，水汽氤氲，让那道身影多了几分不真切的清冷。
在女子面前，一袭墨色长衫的柳相斜倚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手中把玩着一片刚从树上落下的枯叶，神色漠然，仿佛对眼前这位名动天下的蝶后也提不起多少兴致。
钱梨则蹲在一旁，小手捧着脸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在柳相和白芷之间来回打量，不敢出声打扰。
“元一门这次，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白芷的声音清冷，如同山涧里的溪水，不带多少情绪起伏。
“南宫弗道心已碎，即便能重塑，此生也再难有寸进。陨落了两位涅盘境，一位地仙负伤，还把神霄宗得罪了个彻底。”
柳相将那片枯叶丢入溪水，看着它打着旋儿漂远。
“算不得得罪。神霄宗巴不得元一门去替他们趟这浑水，去试试那孩子的斤两。”
墨衫柳相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
“神霄宗要的，是一个承载了南华道统，又能自己站起来的小师叔祖，不是一个需要宗门庇护的瓷娃娃。元一门自作聪明，正好成了别人的磨刀石。”
钱梨终于忍不住，小声插话，“张蛟以后会怎么样？”
柳相闻言，目光追随着那片在水中沉浮的枯叶，声音也沉静下来。
“会怎么样？会成为真正的神霄宗传人。一个……懂得了何为雷霆之怒，何为苍生之苦的传人。”
白芷静静听着，补充道：“代价不菲。”
“代价，自然是不菲的。”
柳相收回目光，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有些路，只能用血和泪来铺。想学会如何守护，就必须先尝遍失去的滋味。吴用用性命，为张蛟斩断了所有退路，让他再也回不去那个可以憨傻度日的小镇。小丑儿用那双眼睛，为张蛟点亮了前路，让他看清了自己该走的路。”
柳相的声音顿了顿，变得有些悠远。
“这一关，若不自己走过去，所有人的牺牲，就都白费了。”
钱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大庆那位皇帝，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白芷将话题拉了回来，“钦天监封锁百戏坊，名为监视，实为画地为牢，摆明了是想看一场山上人自相残杀的好戏。如今元一门元气大伤，神霄宗得偿所愿，天王山也未曾沾染因果，那位天子坐收渔翁之利，怕是正在御书房里偷着乐呢。”
“一个连自家气运都护不住的王朝，想的不是如何强盛，而是如何让邻居也跟着倒霉。这种帝王心术，小聪明罢了，上不得台面。”
柳相的评价一针见血。
山风吹过，林间沙沙作响。
白芷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还是从袖中取出一封信。
信封是寻常的麻纸，没有半分灵气波动。
“来之前，收到了苏邑的信。”
一直安静听着的钱梨，耳朵顿时竖了起来，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些。
白芷将信递给钱梨，声音放缓了些许。
“那姑娘，如今在衡城外的小镇安顿了下来。寻了一处带院子的旧宅，不再修行，每日里教些蒙童识字，偶尔也会背着药篓上山采药，救济乡邻。信里写，山上的风光虽好，却不如人间的炊烟踏实。”
钱梨展开信纸，上面是一行行娟秀却略显生涩的字迹，写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东家丢了鸡，西家添了娃，字里行间，满是凡俗的烟火气。
小丫头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墨迹，仿佛能透过这薄薄的纸张，看到那个曾经一心求道的少女，此刻正坐在窗前，听着院外孩童的嬉闹，一笔一划地写下这些平淡的幸福。
钱梨看完，将信纸小心翼翼地叠好，珍重地收入怀中。小丫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角却有些湿润，亮晶晶的。
“这样……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钱梨喃喃自语，声音里有释然，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
曾为那个心性被外物蒙蔽的小姑娘感到失望，可如今听闻其能自己走出来，寻回本心，那份失望便烟消云散，只剩下纯粹的开心。
“求仁得仁，于苏邑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柳相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结束了这次谈话。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墨衫的柳相看了一眼白芷。
“仙子若还有不明之处，可去山下老祠堂寻我。穿儒衫的那个，比我好说话，也更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