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戴着粗重的狼皮腕甲,覆着结霜的兽皮,像巨岩般沉稳。
他只是将手往前一指。
“在此扎营。”
不需要重复。
命令落下,他身后的旗队已经举起狼旗。
黑底银线的旗帜在风雪中猛然展开,像一头巨狼俯瞰整个平阳。
前军停步。
后军相继回合。
三十万骑兵如同一块巨大的铁流,被人以极高的掌控力在雪地中推转成一个缓慢却无比精准的巨大回旋。
地面震动。
马蹄沉沉。
在雪地上留下长而整齐的黑色裂纹。
那是铁骑碾压雪层到冻土所留的痕迹。
拓跋努尔没有再看城门。
他看的是地形。
平阳城前的平地极广,城下向外数里之内地势平直,中段略有起伏,三里外则有一条缓坡起伏的自然高线。
若想围城,三里线,是最完美的压迫距离。
可以截断城内出击与援军接近的速度。
又可以避免城墙上的床弩与火炮直接威胁。
拓跋努尔指向三处地势高点。
“东三里为第一营。”
“北偏西为第二营。”
“西南斜角为第三营。”
言罢停顿了一瞬,目光沉沉落向那座被雪幕包裹的城墙。
“以平阳为心,三营为围。”
“断其外粮。”
“封其求援。”
“围而不攻。”
一句“围而不攻”,落得极轻。
却像刀锋从雪下划过,锋寒刺骨。
传令军士立刻高声重复。
“围而不攻。”
“围而不攻。”
那声音在雪野间回荡,越传越远,越传越冷。
三十万将士没有疑问。
没有喧声。
只是执行。
铁骑开始分列。
车辎搬落。
纛旗插定。
雪被大军的动作层层破开,再被踩实。
很快,一片片雏形营阵在白色的平原上浮现。
狼骑的军阵,并非以城为敌。
而是以困为锁。
他们不是来攻。
而是来等。
等平阳城里的粮食一点一点耗尽。
等士兵的意志被寒冬与饥饿慢慢熬碎。
等民心因恐惧与绝望而开始溃散。
等一个强盛之国,自己从城中崩塌。
拓跋努尔缓缓收回手。
手套上沾着碎雪,在风中慢慢融开。
“他们没有援军。”
他说。
“他们粮草不丰。”
他又说。
“他们若不出——便困死。”
“他们若出——便破之。”
他的声音平缓,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慈悲的耐心。
“此战已胜七成。”
他骑在马上,目光没有一瞬移向任何人,只看着前方那一片风雪中隐约的平阳城影。
“等。”
“雪会替我们做余下的事。”
拓拔焱策马前行一步。
他年轻,身披黑熊皮裘,眼中有锋,有血,有不甘原地沉寂的战意。
他忍不住开口。
“汗王之言极是。”
“平阳若被围断。”
“城中粮草不足,迟早要崩。”
拓跋努尔淡淡点头。
他并未被奉承所动。
他见得太多。
攻城、破国、断粮、逼降。
这些事在他的一生中已经重演太多次。
平阳只是其中的又一座。
可就在拓拔焱准备退回本阵时,拓跋努尔忽然侧过头。
“你方才眼中有疑。”
拓拔焱被拓跋努尔盯住的那一刻,心口像被风雪一下打紧。
他沉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大汗。”
他的声音低,不似刚才那样鲜烈。
“我方才只是错觉罢了。”
“应当,是我想多了。”
他说得轻,却不是完全信服。
更多像是在用语言压住自己心中那道隐隐作响的疑惑。
风雪擦过他的侧脸,刮得皮肤发麻。
他没有再说下去。
拓跋努尔静静看着他。
目光并不严厉,也不追问。
而是一种见过太多战场、太多城破、太多生死棋局之后的沉稳与洞悉。
他抬手,拍了拍拓拔焱的肩。
拍得不重。
却沉得让人心口发滞。
“放心。”
拓跋努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