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金桂脸色微变,随即又垂下泪来:“妹妹这话,倒像是我无理取闹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宝钗淡淡道,“只是提醒嫂子,夫妻之间,贵在坦诚。若是用错了方法,只怕适得其反。”
夏金桂默然不语,心中却对这位小姑子生出几分忌惮。
薛蟠被夏金桂管得紧,在外头的应酬越来越少。这日好不容易溜出来,与贾珍、贾琏等人聚在一处吃酒。
贾琏笑道:“薛大哥哥如今成了亲,倒是难得见一面了。怎么,新嫂子管得紧?”
薛蟠闷闷地喝了一口酒,不答话。
贾珍会意,笑道:“这有什么?女人家,哄着就是了。难不成咱们薛大少爷,还怕一个妇人?”
薛蟠叹气道:“你们不知,她那性子…唉!”
众人见他这般模样,都觉好笑。那薛蟠素称“呆霸王”,从前何等威风,如今竟被一个女子治得服服帖帖。
薛蟠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将家中琐事一一道出,越说越气愤,拍案道:“真真气杀我也!若不是看她是个妇人,我早…”
“早怎样?”贾琏笑问。
薛蟠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能怎样?打不得,骂不过,休又休不得。夏家与薛家生意上多有往来,若是闹翻了,对薛家大大不利。
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跑来,在薛蟠耳边低语几句。薛蟠脸色顿时变了,起身就要走。
“什么事这样着急?”贾珍问。
薛蟠支支吾吾道:“家里有点事…我先告辞了。”
原来夏金桂听说薛蟠在外吃酒,便派人来寻。薛蟠一路忐忑,回到家中,见夏金桂端坐堂上,面若寒霜。
“跪下!”夏金桂喝道。
薛蟠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让你跪下!”夏金桂猛地一拍桌子。
薛蟠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当即怒道:“你疯了不成?让我跪你?”
夏金桂冷笑一声:“你做的好事!今日在酒席上,都说了我些什么?要不要我一一说给你听?”
薛蟠大惊,他在席间的牢骚话,怎么这么快就传到她耳中?
“你…你派人跟踪我?”薛蟠气得浑身发抖。
夏金桂不答,只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扔在地上:“这是休书,我已经写好了。你若觉得我不好,我即刻就走。”
薛蟠呆立当场,他万万没想到夏金桂会来这一手。若真休了她,夏家必定不肯善罢甘休,到时闹将起来,薛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你…你胡闹什么!”薛蟠语气软了下来。
夏金桂冷笑道:“不是我胡闹,是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既然这般,我又何必留在这里惹你厌烦?”
薛蟠见她真要收拾东西,慌忙拦住:“我不过是在外头多喝了几杯,胡说了几句,你何必当真?”
“胡说?”夏金桂转身看着他,目光锐利,“你说我挟制你,说我在薛家作威作福,这也是胡说?”
薛蟠哑口无言,这些确是他酒后的怨言。
夏金桂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悲戚之色:“我自从嫁到你家,哪一日不是为你着想?你外头胡闹,我替你遮掩;你花钱如流水,我帮你节省;你结交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我劝你远离。这一切,难道都是为了我自己不成?”
薛蟠被她说得愧疚起来,低声道:“是我不对…”
夏金桂见他服软,便顺势道:“你既知错,我也不计较。只是从今以后,你若再在外头胡说八道,我便真回娘家去,再也不回来了。”
薛蟠连连答应,心中却像压了一块大石,喘不过气来。
这以后,薛蟠越发畏妻如虎。夏金桂不仅挟制薛蟠,连薛姨妈和宝钗也不放在眼里。今日说婆婆偏心,明日说小姑子多事,把个薛家搅得天翻地覆。
薛蟠看在眼里,却不敢言语。那夏金桂摸透了他的性子——有酒胆无饭力,表面上凶悍,实则软弱可欺。她一步步试探,得寸进尺,终将薛蟠牢牢握在掌心。
这日深夜,薛蟠独自在书房喝酒,醉眼朦胧中,他仿佛又回到了成亲前的那段日子。那时他还是个自由自在的公子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他举起酒壶,想要再倒一杯,却发现壶已空了。
“来人!拿酒来!”他高声喊道。
门外静悄悄的,无人应答。薛蟠这才想起,夏金桂早已把他身边的小厮都换了一遍,如今这些人,都是听她号令的。
薛蟠苦笑着放下酒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窗外月光如水,洒在他略显憔悴的脸上。他从前的威风,从前的霸道,都到哪里去了?
“呆霸王…”他喃喃自语,忽然笑出声来,“好一个呆霸王!”
笑声在空荡的书房里回荡,带着几分凄凉,几分自嘲。
他推开房门,踉踉跄跄地往卧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