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生日那天,府中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一派喜庆。宝玉却坐立难安。他谎称要去北静王府吊唁一位去世的王爷,换了一身素服,带着小厮茗烟,偷偷溜出了府。
他没有去北静王府,而是直奔城外荒凉的水仙庵。这庵里供奉的是洛神,庵后也有一口深井。在宝玉看来,“天下水总归一源”,祭奠一个投水而死的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重要的是那份真诚的哀悼之心。
他在井台边焚香默祷,心中泣血。他不敢提金钏的名字,只说是祭奠一位亡故的亲人。望着幽深的井口,他仿佛能看到金钏儿最后决绝的身影。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深深一拜,将所有的愧疚、悲伤和无力,都寄托在这无声的祭奠中。茗烟虽不解,却也机灵地帮着祷告,只求那“女儿神”早升天界。
宝玉的祭奠,是情感的、是发自肺腑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纯真与笨拙。他无法像宝钗那样用理性去“解决”问题,他只能用这种近乎仪式化的行为,来安抚自己备受煎熬的灵魂。这份心意,与宝钗的“银子发送论”形成了鲜明对比。
四、 戏台下的机锋
祭奠完毕,宝玉匆匆赶回府,正好赶上凤姐生日宴的高潮——看戏。戏台上正演着《荆钗记》里的一出《男祭》。讲的是书生王十朋误以为妻子钱玉莲投江自尽,跑到江边悲恸祭奠的故事。
台上,王十朋声泪俱下,悲悲切切。台下,贾母、王夫人等看得唏嘘不已。宝玉触景生情,想起方才井边的祭奠,心中正是五内摧伤,神情便有些恍惚。
林黛玉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她的目光似乎落在戏台上,眼角的余晖却将宝玉的失魂落魄尽收眼底。她何等聪慧,联想起日前金钏儿投井的传闻,以及宝玉今日莫名的外出,心中便已猜到了八九分。
这时,戏文正到动情处。黛玉忽然转过头,看向身旁同样在看戏的薛宝钗,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近处几个人的耳中:
“这王十朋也不通的很,不管在那里祭一祭罢了,必定跑到江边子上来作什么!”
这话引得宝钗和邻近的姐妹们都看向她。宝钗神色不动,只静静听着。
黛玉顿了顿,仿佛在品味戏文,又仿佛在阐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继续说道:“俗语说‘睹物思人’,天下的水总归一源,不拘那里的水舀一碗,看着哭去,也就尽情了。”
话音落下,周遭有片刻的寂静。
这话,听起来像是黛玉式的刻薄和挑剔,在点评戏里人物的迂腐。但在场的明白人,如宝钗,如可能隐约知情的探春,甚至心神不属的宝玉,都听出了话里的千斤重量。
点明死因:黛玉轻飘飘一句“江边子”,瞬间将众人的思绪从戏文的“江”,拉回到了贾府后院那口冰冷的“井”。王十朋为何去江边?因为妻子投江。那么,金钏儿呢?她死在了井里。黛玉不动声色地揭开了宝钗为王夫人编织的那层“失足落井”的薄纱,将“投井自尽”这个残酷的事实,重新摆在了台面上。
生命的平等:“天下的水总归一源”——这是黛玉这番话的灵魂所在。她打破了江与井的界限,打破了高贵与卑微的等级。钱玉莲投江是值得悲恸祭奠的悲剧,那么,同样死于水中的金钏儿,她的生命,她的冤屈,难道就不值得同等的哀悼和尊重吗?这句充满哲理的话,是对宝钗那句“糊涂人,不为可惜”最彻底、最有力的反驳。在黛玉看来,生命本身的价值,远超于其社会地位和死亡形式。
心意的本质:黛玉强调“尽情”在于心意,而非外在形式。她看似在批评王十朋的死脑筋,实则却是在为宝玉偷偷去井边祭奠的行为,做了一个巧妙而深刻的注解。宝玉的祭奠,或许不合规矩,或许显得笨拙,但那份真诚的悲悯和忏悔,恰恰是最珍贵的“尽情”。这比任何银两和官方说辞,都更贴近对逝者灵魂的安慰。
薛宝钗的反应是——“不答”。
她太聪明了,立刻听懂了黛玉这看似随意话语里的机锋。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向了她那套理性周全说辞下的脆弱之处。她无法反驳,因为黛玉站在了生命尊严和情感真实的道德高地上,用的还是戏谑调侃的语气,让她无从接招。任何辩解,都可能显得虚伪或冷酷。她只能选择沉默,用沉默维持着体面,也承受着这无声一击带来的内心震颤。这份沉默,恰恰证明了黛玉话语的力量。
而宝玉,在一旁听得痴了。黛玉的话,如同一声清磬,敲散了他心中的迷障。他祭奠金钏,原带着几分自以为是的隐秘和悲壮,此刻却被黛玉点破,并赋予了如此深刻的意义。他望向黛玉,那个看似孤高刻薄的表妹,此刻在他眼中,却成了唯一懂得他内心悲恸的知音。他的泪水再次涌上,但这一次,除了悲伤,更多了一份被理解的慰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五、 余波:不同的道路
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