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抬眼望去,但见黛玉面色惨白,指尖紧紧攥着酒杯;探春眉头深锁,显然在思量对策;唯有宝玉,竟还有闲心悄悄将一碟黛玉爱吃的藕粉桂糖糕推到她面前。
宴席不欢而散。夜里宝钗正要歇下,忽听窗外有人轻声呼唤:“宝姐姐可睡了?”
竟是湘云披着件斗篷,提灯站在院中。宝钗忙让她进来,湘云扑进她怀中,哽咽道:“宝姐姐,我害怕...今日那些官差,听说是因为忠顺王府的事...”
宝钗心中一凛。忠顺王府与贾府素有往来,若真要追究,贾府难免受到牵连。她轻轻拍着湘云的背,柔声安慰:“不必担心,咱们家自有祖宗庇佑。”话虽如此,她自己的手心却也是冰凉的。
湘云忽然抬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她:“宝姐姐,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可会离开我们?”
宝钗怔住了。烛火跳跃,在湘云年轻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这一刻,宝钗忽然想起很多事——想起金钏儿投井后王夫人颤抖的双手,想起邢岫烟典当冬衣时冻得发青的嘴唇,想起史湘云说起家中艰难时强作欢颜的模样。
她最终只是微微一笑,替湘云理了理鬓发:“别说傻话。快去睡吧,明儿还要给老太太请安呢。”
送走湘云,宝钗独自对灯枯坐。案上放着她白日未绣完的屏风——那是一幅牡丹争艳图,花开得正好,只是颜色太过浓烈,反倒显得有些不真实。
几日后,抄检大观园的消息终于传来。王夫人铁青着脸坐在荣禧堂上,下头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宝玉被叫去问话,回来时失魂落魄,直奔潇湘馆而去。
宝钗正在房中整理账册,忽见莺儿慌慌张张跑进来:“姑娘,不好了!听说在怡红院搜出好些违禁之物,连林姑娘都受了牵连!”
宝钗手中的笔顿了一顿,墨点滴在账册上,晕开一团污迹。她沉默片刻,缓缓起身:“更衣,我去见姨妈。”
行至王夫人院外,却见周瑞家的守在门口,面色为难:“宝姑娘来得不巧,太太刚歇下...”
宝钗何等聪慧,立即明白这是不愿见她。她不动声色地点头:“既然如此,我晚些再来。”
转身的刹那,她听见院内传来王夫人冰冷的声音:“...到底是外人,这般时候,避嫌些好。”
秋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扑在她裙裾上。宝钗慢慢走回蘅芜苑,一路上遇见几个小丫鬟,皆躲闪着她的目光。昔日那些亲热的“宝姑娘”称呼,此刻都咽回了肚里。
莺儿红着眼眶迎上来:“姑娘,方才琏二奶奶传话来说,为着避嫌,请姑娘暂且搬出园去...”
宝钗抬眼望去,但见院中梧桐叶落尽,光秃秃的枝桠划破灰蒙蒙的天空。她忽然想起昨日遇见黛玉时,那个瘦削的少女竟对她笑了笑,说:“宝姐姐,我如今才明白,这世上最冷的不是风霜,而是人心。”
当时她不甚明白,此刻却忽然懂了。
“收拾东西吧。”宝钗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不必太多,只带些必要的便是。”
莺儿哽咽道:“姑娘难道就这般走了?总要去辞别老太太、太太...”
“不必了。”宝钗打断她,目光落在案上那架未完成的屏风上。牡丹依旧开得灿烂,只是终究绣不完了一—就像她在大观园中的日子,看似繁华似锦,实则镜花水月。
她最终只包了几件衣裳,几本书籍。出园时正值黄昏,残阳如血,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竟无一人来送行,唯有几个小丫鬟躲在假山后窃窃私语。
“...听说搜出好些大逆不道的东西...” “...宝姑娘这时候搬出去,倒是聪明...”
宝钗脚步不停,脊背挺得笔直。行至角门,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在那里——竟是邢岫烟。
“我知道姐姐今日必从此处过。”岫烟眼中含泪,递过一个包袱,“几件冬衣,姐姐别嫌弃。”
宝钗正要推辞,岫烟却硬塞进她手中,低声道:“姐姐保重。这园子...终究不是我们的归宿。”
马车驶离荣宁街时,宝钗掀开车帘回望。贾府的牌匾在暮色中模糊不清,就像她在这里度过的数年光阴,最终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影子。
她想起初入贾府时,也是这般黄昏。那时母亲拉着她的手说:“我的儿,此去必要光耀门楣,为你哥哥谋个前程。”如今薛家依旧式微,哥哥依旧不成器,而她自己...
车窗外,细密的雨丝如牛毛般飘落,轻轻地沾湿了她的衣袖。宝钗静静地凝视着窗外的雨景,思绪却早已飘远。
她想起了曾经的点点滴滴,那些欢笑、泪水、争吵和温暖的瞬间,如今都已成为过眼云烟。而此刻,她的心中却感受不到一丝波澜,仿佛一切都已与她无关。
宝钗不禁感到一阵心寒,这种心寒并非来自于外界的寒冷,而是源自内心深处的绝望和无奈。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