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满殿的勋贵之后、名臣之女中,小家碧玉的她,攥着衣角十分紧张,却也大胆地偷偷往龙椅上看。
她想看看这位朝野称颂的君王……这位掌握天下至高权力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然后那一眼,那一指,她心跳如鼓,跳了许多天。
幽深宫墙是太冰冷的学堂,她用了很多年才长大,却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成为一个合格的妃子。
后来她当然明白,皇帝选她,不是因为她的高贵,恰恰是因为她不那么高贵,她的娘家无足轻重。
她始终记得那个晚上,她壮着胆子问皇帝,为什么选她这样一个家世平平的女人。
皇帝说——
“朕不以贵重择妃,朕选了你,你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那句话带来的巨大安全感,让她在这座冰冷的宫城,安枕了许多年。
后来无华选太子妃的时候,她也亲自盯着,务必要“家世平平”,没有外戚干政的风险。
她绝不会重蹈殷氏的覆辙。
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她也母仪天下到如今。从来没有想过无所不能的皇帝,会这么猝然离去,而在今天太阳落山之前,她的儿子……将成为新君。
新君!!
便在这时……她对上了管东禅的视线。
……
宋宁儿是最先发现不对的那一个,因为她一直就守在何皇后身边。
她急切出来为太子壮声势,却明白自己要是真个拿着剪刀上前,只能成为累赘。守着母后叫夫君少分心,站在这里给予家人的支持,就是她能做的最重要的事情。
当紫极殿前的消息传来,她又哭又笑,搀着母后正要说些什么。
却见何太后忽然又攥紧了那支凤簪,毫不犹豫地一簪扎进了脖子!
用力如此之重……簪破后颈,凤头也嵌进皮肉,霎时鲜血如注,顷便生机断绝。
何皇后虽然不是什么绝顶的高手,这么多年国势养着,多少也有些修为。此刻突然自杀,没有几个人能拦住。
“母后——母后!”
宋宁儿使劲捂着何太后的脖颈,却怎么都捂不住。鲜血濡红了她的手,烧灼了她惊慌失措的哭泣声。
姜无华回头一眼,便知母后已无救。
这一刻从来温吞的他,狞目如猛虎扑出,整个人扑到了月亮上,手中修眉刀已经扎进了管东禅的眼睛!
“你做了什么!”
“管东禅你对我的母后做了什么!?”
他扎在管东禅身上,愤怒地问!
被姜无量关进长乐宫里,被夺去了属于他的皇位,他都没有如此失态。
但管东禅只是用仅剩的那只眼睛,垂看自己的身体。
他的意思很明显——这具被斩妄刀钉穿心脏的身体,哪里还能做什么?
何太后的死是自杀,并非他的操纵!
“以后你就是皇帝了,殿下……”
管东禅看回姜无华,用一种审视的眼神:“若是先君还在,你可知你登基之前,会发生什么事情?”
姜无华没有说话,但倒持修眉小刀的手,蓦地攥紧。
管东禅继续道:“我刚刚才想明白,陛下为何会默许我来长乐宫……祂是默许我杀掉何太后,为你抹掉最后的弱点。”
他看着姜无华:“我只是跟何太后说了这件事情。”
“少自以为是!你们这些冰冷的、没有情感的生物,把一切都归于冰冷的衡量,再冠以理想之名!”
姜无华咬着牙,牙齿渗着血,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却尽量压低:“那是我的母亲!不是什么弱点!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会把自己的母亲当成弱点!”
管东禅的声音却很轻:“但你就要成为真正的皇帝了。”
姜无华恨得眼睛都红了!
“这算什么?”
“为我着想?”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姜无量想要我原谅祂吗?”
“总是这么自以为是,自作主张,以为所有人都能接受你们的那一套,觉得这就是极乐吗?”
他从未有如此失态,他不断地重复着他的恨:“我会把祂从姜氏的族谱上除名,我会暴晒祂的尸体,用祂的颅骨制酒器,我会——”
“祂不在乎。”管东禅说。
姜无华的声音戛停。
他死死地瞪着眼睛,张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终于眼泪滚了下来——
“畜生!!”
他压低了声音嘶吼!
这个可悲的长乐太子,这位可怜的新君,他总是这么压抑自己,就连愤怒,就连哭泣,也无法放肆!
他过早地了悟了君王的人生。
管东禅却平静地看着他:“古今弑君者,没有哪个是亲手,都罪于他人而刑杀。就连秦之宣帝杀怀帝,也是使人三合而不成,方自拔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