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递他一杯酒,他笑着躬身接过,分他半碟子酱蒜头,他倒是吃得香,我也就入乡随俗,意外这些食材都是腌制过的,并不算辣,反倒很开胃。
算起来,我以往二十一年的人生里,竟从没试过独自一人过新年。
加上外面的喧嚣不断,到了傍晚,连宁海都有人来帮忙,催着干完了活儿好一起去过节。
这世界仿佛就我,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孤鬼,谢襄和崔颖虽说了要来,我也知道,今天城里城外通是不睡觉的,但朝贺之后还有大宴,就算来,怕也是半夜了。
喝着酒,看见一盘炸年糕,脑子里跳出来奶奶包的饺子,秦孟瑜被我扯烂的三好学生奖状,诶,这蒜后劲有点大啊……
我坐在小屋的轩窗下,看着灯火如昼,听着悠悠礼乐,渐渐的脑袋有些发旋,心绪飘摇,仿佛这新春刚抽芽的芦苇杆,脆生生的易折,甜丝丝透着苦。
半眯着眼,将脑袋随意耷拉在窗前,风凉飕飕的让人醒了醒神。
忽然,院子里移动起一串灯光,待我看清,她已经站在窗前,颔首笑我:“这是醉了,还是哭了呢?”
我被惊了一跳,下意识慌乱反驳:“哪有……风吹的。”
“嗯……是,夜里风大,吹的……”
“知道风大,还不让我进屋吗?”
“是……恭迎陛下……”我慌得鞋都穿反了,忙拱手迎了出去,她却娇笑着嗔怪:“刚才想什么呢,都快不认得我了?”
我忙拿袖子擦着坐榻,不敢回头,闻着空气里悬浮的尿骚味儿,紧张道:“这原不是陛下该来的地方。”
恰巧一阵风,吹偏了屋里的炭烟,呛了女皇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我正无线纠结,若是关窗,那我这屋里碎炭渣滓,出的一氧化碳,也能毒死人,这不是乞丐窝里落了金凤凰,可愁死我这小家雀了。
我忙回头与他顺背,见她横眉,缓慢过气来,轻喝一声:“还不快收拾!”
小屋子里,瞬间涌入一帮人,搬搬抬抬,铺陈张罗,一刻钟不到乞丐窝,变了锦绣房。
盘虬炉里换了沉水香,小桌上一双喜红烛,暖暖的映红了我两的脸。
女皇忽然温声细语问我:“三郎可怪孤?”
许是我刚才的举动,被她瞧出了落破,此刻她满眼的心疼。
我只好笑笑,云淡风轻模样与她说:“我明白的,一切都是形势所迫,诚然我已经得罪了那四个,除了这儿,不管分去哪一司,都少不了遭罪,还免不了引人注目,唯有这儿,前朝那些眼睛怕是看也只好在门缝里看看罢了。
“傻瓜,你原什么都没做错,就半点未觉得委屈?”
“呵呵,不是有陛下替我委屈着,我怎好再往前施展呢。”
“你倒是施展一番,我瞧瞧。”
“嗯……”
“我从未这样孤孤单单的一人过春节,想起以前家里热热闹闹的景象,不免有些想家,以前还真是不懂事,竟也会暗暗腹诽,那些热闹聒噪得让人心烦,而今却……”
“三郎。”
“呵呵,你看吧,我也不是不会装可怜,若要再往前发挥,或许我还真能挤出几滴金豆子来,好好吓唬吓唬你呢。”
“三郎这撒娇,果然撒到孤心里去了。”
“撒娇?”
“通篇哪有一句委屈,却说得孤心里酸酸的,还不是撒娇么?”
“如有机会,三郎可想回家看看?”
“回家?”
“嗯,你大哥虽然还未入仕,但孤还是破例赏赐了节菜下去,他和你二姐都安好,你放心。”
女皇不提,我倒是忘了,反应有些过于迟钝的谢恩,意识到我在这里似乎也有一个家,一双亲人。
“谢陛下照拂,我只是有些感慨,并无什么不放心的。”
“孤记得,阿校早年就有功名在身,早想着给他一个什么职位妥当,为难之处就在于他的腿,若是杵着拐杖上朝,难免要受些委屈,我家那群言官素来好事,没准儿还真会有人参他个有碍官仪。”
“所以我先说与你来,等时机到了,你见了他,自己问他个主意吧。”
我有片刻恍惚,女皇口中的“阿校”应该就是我的长兄,裴校。
可怜我两眼一抹黑,还从没设想过与之相见,哪怕顶着失忆的保护伞,只怕也很难骗过那些至亲之人吧。
那么我唯一的筹码,就是用现在的地位绑定裴氏的兴衰,力求就算哪一天穿帮,也能使之成为我们共同守护的秘密吧。
可我如果一直呆在这儿,假货被弃掉,也就理所当然的了吧?
让我瞬间惊喜的是,女皇刚才这话,裴校要入仕,那么我首先要从疑犯的漩涡脱身,也就是说女皇似乎已经想好了助我脱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