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真的讨厌小本吗？不，他只是记得清楚??前世宝钢一期工程耗资近30亿美元，外汇储备几乎被掏空；而新日铁提供的所谓“先进技术”，在投产三年后便暴露出控制系统落后、能耗过高、维护成本惊人等问题。更讽刺的是，等到九十年代初技术升级时，国内不得不花大价钱从欧美重新引进自动化系统，等于重复投资两次。
那时候他才明白：买来的“成熟技术”往往是别人即将淘汰的版本，真正核心的东西，人家根本不会卖。
而现在，历史似乎又要重演。只不过这一次，有人提前截住了关键专利，把主动权悄悄拉回了自己手里。
“唐主任。”赵振国终于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我有个想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我们能不能……先签一个‘技术备忘录’，而不是立刻决定最终合作方？”
唐康泰眯起眼：“继续说。”
“我的意思是，对新日铁和德玛克都发出正式接洽函，表达深入合作意愿，同时要求双方提供更详细的技术资料、本地化实施方案、售后服务保障体系，以及??”他顿了顿，“未来五年内可能涉及的核心部件专利使用授权清单。”
孙工皱眉：“这不就是拖着吗？”
“不是拖，是争取时间。”赵振国看着众人，“新日铁现在因为专利问题卡在谈判桌上，这是我们的机会。如果我们表现出对西德技术的强烈兴趣，甚至放出风声说已基本确定合作意向，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反应？”
老陈若有所思：“他们会急。”
“没错。”赵振国点头，“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加快来华进度，甚至可能主动降低部分条件，比如延长免费技术支持期限、增加培训名额、或者松动专利授权范围。”
唐康泰嘴角微微扬起：“你是想借西德这块石头，砸小本的脚？”
“是借势。”赵振国平静地说，“不管最后选谁，我们都不能被牵着鼻子走。现在是我们缺技术，但只要掌握节奏，就能反过来让对方竞争。”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然后，孙工缓缓点头：“这法子……有点意思。至少能逼他们拿出点真东西来。”
唐康泰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地图前，盯着欧洲与亚洲之间的广阔海域看了许久。
“那就这么办。”他终于说，“筹备组立即起草两份外交级函件，一份发给新日铁总部，一份发给德玛克公司。措辞要严谨，态度要积极，但不做任何承诺。”
他又回头看向赵振国：“你负责牵头成立一个专项小组，专门评估两家公司的后续回应。特别是专利授权这一块，我要看到逐条分析。”
“是。”赵振国应下。
散会后，雨又下了起来。
赵振国撑伞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水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他脑子里还在盘算着接下来的动作。
他知道，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一早，赵振国就召集了专项小组第一次会议。成员包括技术科的小李、财务处的老周、还有外事办懂英语的小林。他把任务分工明确：小李负责技术参数比对，老周核算长期成本模型，小林则着手翻译德玛克最新发来的英文版技术手册。
“记住一点，”赵振国强调，“不要只看纸面数据。我们要问的是：这套系统来了之后，能不能活？工人能不能学会？坏了能不能修？备件贵不贵？有没有被断供的风险？”
中午吃饭时，小林犹豫地问他：“赵科长，您是不是……早就料到会有今天？”
赵振国夹菜的手一顿。
“为什么这么问？”
“您提的那个专利授权清单，太精准了。”小林压低声音，“以前没人关注这个，大家都盯着设备多先进、价格多便宜。可您偏偏抓最隐蔽的地方??使用权。就像知道他们会在这上面做手脚一样。”
赵振国笑了笑，没回答，只说：“吃过亏的人，自然会长记性。”
下午三点，电话响了。
是安德森打来的国际长途。
“赵，你那个‘小动作’奏效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笑意，“新日铁的人昨天晚上十一点冲进我的办公室，脸色比我老家冬天的雪还白。他们问我到底想怎么样，我说很简单??合理价格，全授权许可，否则这项专利十年之内别想落地中国。”
赵振国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你怎么答复的？”
“我说可以谈，但必须由中方直接参与三方会谈。我不做中间商，也不当冤大头。而且??”他顿了顿，“我建议你们派代表来一趟美国，当面谈。这件事，光靠文件传话，效率太低。”
赵振国沉默片刻：“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