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吉甫心中一跳,恭敬地回答道:“西北王深明大义,体恤君父之忧,已答应加倍支援朝廷钱粮。实乃我大唐之幸。”
他刻意隐去了出兵和新政之事,这些内容,在陛下的旨意未下达前,不宜向太子透露。
“哦?只是钱粮么?”
李恒的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淡然说道:“王叔的慷慨,我是知道的。但王叔行事,向来谋定而后动,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想必李相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吧?”
李吉甫的额头瞬间渗出了冷汗。
太子殿下竟一语道破了事情的本质!他在西北,究竟学了些什么?
“殿下明鉴,这……这皆是朝廷与藩镇间的正常交涉,老臣……”
“李相不必紧张。”
李恒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随口一问。父皇的密旨,我已收到。夜深了,就不打扰李相歇息了。”
说罢,他竟直接起身,告辞离去,全程没有半点要拆开密旨的意思。
李吉甫恭送太子离开,重新坐下时,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他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长安朝堂与西北王府之间的这场博弈,真正的棋手,或许并非只有他们这些老臣和那位权势滔天的西北王。
这位身处西北的太子殿下,恐怕已经成了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巨大变数。
而李吉甫的预感,很快便得到了验证。
因为还没等他的马车离开新龟兹城的范围,太子李恒便拿着那份未曾开封的密旨,径直走进了李唐的书房。
书房内灯火通明,李唐正在一张巨大的沙盘前凝神思索。
沙盘上,精细地还原了整个大唐乃至周边的地形地貌,无数红蓝小旗星罗棋布,代表着各方势力的部署。
“王叔。”李恒将手中的锦囊轻轻放在书案上。
李唐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份熟悉的蜜蜡封口,眼中并无意外之色,只是平静地问道:
“为何不打开看看?”
“不必看了。”
李恒摇了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正色答道:
“无非是让侄儿在王叔身边多看、多听、多学,同时也要时刻谨记自己是大唐储君,明辨是非,勿要被表象所迷惑。说到底,父皇还是信不过王叔,也信不过我。”
李唐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他是皇帝,怀疑是他的本能。但你这样做,可知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
李恒的语气斩钉截铁,他走到李唐面前,深深一拜,沉声说道:
“侄儿知道王叔所图的,究竟是什么!”
“父皇所思所想,是如何将这万里江山,牢牢地攥在李氏一族的手中,是李家的家天下。为此,他不惜猜忌功臣,打压宗室,平衡各方,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权谋制衡之术上。”
“可王叔不同!”
李恒的眼中迸发出炙热的光芒,他指着窗外那座灯火璀璨,秩序井然的城市,激动地说道:
“侄儿在西北这几个月,亲眼看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天下!”
“我看到了孩童无论出身,皆可入学堂,识字明理;看到了百姓无论贵贱,生病皆可入医院,得医者精心救治;
看到了工坊之内,水力驱动的机器轰鸣不休,一日之产,可抵长安百日之功;我看到了田间地头,农人使用新式农具,一人可耕百亩之地,再无冻馁之忧!”
“我看到的是一个民富国强,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有尊严的天下!这,才是侄儿心中真正的盛世!”
“父皇的家天下,与王叔的天下大同相比,孰轻孰重,侄儿分得清楚!”
一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李唐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彻底蜕变的少年,心中也不禁泛起一丝波澜。
他没想到,自己的理念,竟在李恒心中种下了如此深刻的烙印。
这颗棋子,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更有价值。
“你能有此见识,不枉来西北一趟。”
李唐赞许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但你也要明白,你父皇毕竟是君,我是臣。君臣之纲,不可废弛。”
他拿起那份密旨,看也未看,直接扔进了身旁的火盆之中。
锦囊遇火,瞬间化为一团灰烬。
“这份密旨,你从未收到过,我也从未见过。”
李唐走到李恒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只需记住,我皇兄开创元和之治,功绩卓着,而我这个做王叔的,会倾尽全力,助他成就一番超越贞观、开元的中兴盛世。如此,便足够了。”
“侄儿……明白了!”
李恒重重地点头,眼眶微微泛红。
王叔这是在教他,如何既能实现抱负,又能保全自身,甚至还能为父皇赚取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
这份胸襟,这份谋略,让他愈发地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