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杨炯与李潆在大庆殿顶久坐,直至日头西斜,金辉渐淡,宫墙的朱红染上层朦胧的暮色,才缓缓起身。
李潆将那束白芍药小心拢在怀中,两人顺着宫道往回走,脚下的青石板被夕阳晒得暖融融的,晚风拂过,带着芍药的清冽,倒也宜人。
“你此去天波府,需得稳着些性子。” 李潆忽然开口,指尖轻轻拂过花瓣,“老太君如今已是困兽,杨朗又失了少年心性,莫要与他们过多纠缠,接了杨渝便回。”
杨炯点头,目光落在远处王府的方向,语气沉了几分:“我晓得。杨渝守灵三日,身子本就弱,如今又怀着身孕,哪禁得住再耗?”
两人说话间,已到宫门口,禁军见二人同行,忙躬身行礼。
出了宫门,阿福早已牵着两匹马来候着,见杨炯出来,忙上前递过缰绳:“少爷、公主,马车已在前面巷口等着了。”
二人上了马车,回府后,杨炯先去内院见了耶律拔芹,免不了被她嗔怪几句 “昨夜折腾今日又跑”,杨炯耐着性子哄了半晌,才借口 “有要事需办” 脱身。
随后唤来阿福,让他备上些祭品,两匹素色绸缎、一坛陈年米酒,还有些香烛纸钱,又特意嘱咐厨房炖上一锅温补的鸡汤,“等少夫人回来,正好能喝上”。
一切安排妥当,杨炯才带着阿福,坐上马车往天波府去。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 “吱呀” 的声响。杨炯靠在车壁上,闭目沉思。
如今大华世家、宗室已除,天波府这第一将门也算是折了羽翼,神符、神策、青龙三卫散的散、灭的灭,往日里将门私兵凌驾于朝廷之上的风气,总算是能压下几分。
可转念一想,跟随自己征战的将领也日渐增多,若不早些推进军政改革,日后怕又是新的隐患。只是这改革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强行推进怕是要伤了士气,如何找到个稳妥的切入点,倒成了难题。
正思忖间,马车忽然停了。
阿福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少爷,天波府到了。”
杨炯睁开眼,掀开车帘一看,心口不由得一沉。往日里威严赫赫的天波府,如今竟满是萧索。
朱漆大门上斜斜挂着两盏白纱灯,灯穗子被晚风吹得悠悠晃,门楣上原挂着的 “天波无佞” 匾额,如今也蒙了层素色绫子,边角处还垂着些细碎的白棉线,风一吹便簌簌落,像是断了的愁绪般。
门口两侧的石狮子,也被裹了层白布,只露出两只眼睛,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竟透着几分萧索凄凉。
杨炯下了马车,阿福捧着祭品跟在身后。刚踏上台阶,就闻见一股浓重的香火味,混着些纸钱燃烧后的焦糊气,扑面而来。
推开虚掩的大门,院内更是一片素白,廊柱上缠着白绫,檐下挂着的灯笼全是白纱的,连院子里那棵老海棠树,也被系了不少白布条,风吹过,布条纷飞,更显凄婉。
穿过前院,便到了正厅 “清风堂”。
往日里这堂内总是摆着各式古玩,挂着名家字画,一派富贵气象,如今却全然变了模样。
正中央的供桌上,密密麻麻摆着数十个牌位,每个牌位前都燃着四支香,香火袅袅,将整个厅堂熏得烟雾缭绕。
供桌前铺着几块草席,杨渝与杨朗正跪在上面,一身麻衣,头上系着白孝带,手里拿着纸钱,一张张往火盆里扔。
火光映着杨渝的侧脸,只见她面色苍白,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这几日没睡好,手指因为长时间握着火钳,指节泛着白,连手腕都瘦得露出了骨头。
杨炯停在门口,目光落在正首的太师椅上。
但老太君正歪在那里,身上盖着件素色锦毯。往日里她总是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插着赤金镶珠的簪子,眼神锐利,说话掷地有声,如今却像是老了十岁不止。
发髻松了半边,几缕花白的头发垂在颊边,遮住了眼角的皱纹,可那双眼眸却没了往日的精光,只余下一片晦暗,像是蒙了层灰的老玉,望着来人时,竟带着几分噬人的冷意。
“啊,同安郡王倒是稀客。” 老太君先开了口,声音沙哑,“这是来嘲笑我天波府落了难,还是来欣赏你亲手创下的‘功绩’?”
杨炯懒得与她绕弯子,迈步走进厅堂,目光落在杨渝身上,语气软了几分:“我来接我妻子回家。她怀有身孕,守灵三日已是仁至义尽,再耗下去,身子可禁不起。”
“你住嘴!” 话音刚落,杨朗猛地从草席上站起来,手里还攥着半张没烧完的纸钱,快步冲到杨炯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双目赤红,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屠戮我天波府满门!青龙卫、神策卫全没了!你现在还敢来这里,假惺惺地说接我姐回家,真当我天波府没人了不成?”
杨炯冷笑一声,抬手攥住杨朗的手腕,指节微微用力,杨朗顿时疼得“嘶”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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