届时,大乱之中,魏王承天景命,必是众望所归!天命在我!天命在正一!”他激动得须发皆张,无形的气劲鼓荡,震得堂内悬挂的经幡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张陵的脚步停在门槛前,半只脚已踏在门外的阳光里,半身还留在堂内的阴影中。他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山下那越来越近、杀气腾腾的黑色铁流,嘴角扯出一个极冷的讥诮:
“呵……你这窥探天命的本事,还真没人家清微派厉害!梁王、杨炯、你女儿……桩桩件件,哪一次不是满盘皆输?你觉得,这次押注魏王,就能赢回所有?痴人说梦!”
“张陵!”老道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怆,震得整个祖师堂嗡嗡作响,“穷途谁复念途穷?援君性命授桃符!剑术已成君且去,有蛟龙处斩蛟龙!”
这四句偈语,如同惊雷炸响在张陵心湖深处。他挺拔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终究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一声悠长沉重的叹息。
叹息声落,他再无半分犹豫,一步踏出祖师堂高高的门槛。
这一步,踏碎了数十载龙虎清修,踏入了山下那滚滚而来的铁血杀伐之中。
张陵背负昆吾古剑,青袍在山风中微微拂动,沿着陡峭的千级石阶,一步步向下走去。阳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股孤绝凛冽的剑意。
他步履沉稳,每一步踏在青石上,都仿佛有无形的涟漪荡开,山道两旁的松柏枝叶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低鸣,如同在为这下山掌教歌以壮行。
山下,黑压压的禁军铁骑已将龙虎山门围得水泄不通。长矛如林,反射着刺目的寒光;劲弩上弦,冰冷的箭簇对准了每一个可能出现的道士身影。
肃杀之气冲天而起,惊得山中飞鸟绝迹,走兽噤声。
李泠端坐马上,面无表情,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冰锥,穿透空间的距离,牢牢钉在正一步步走下山道的张陵身上。
当那道青袍身影映入眼帘,尤其是当她的目光触及张陵背后那柄古朴无华、却仿佛能引动天地的昆吾剑时,李泠细长的眼睛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锋锐之气,隔着百丈之遥,竟已扑面而来。此人已是剑道通神,人剑合一后自然流露的“势”威不可当。饶是李泠这等深不可测的绝顶高手,端坐马上的身躯也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张陵终于走完最后一级石阶,站在了山门前巨大的石坪上。他停下脚步,距离李泠的马头不过十丈。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森严的铁甲丛林,最后落在李泠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
没有躬身,没有稽首,甚至连一句场面话都欠奉。
“走吧!”张陵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肃杀的死寂。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沿着禁军铁骑让开的狭窄通道,朝着山外走去。
步履从容,青袍飘然,竟视这千军万马如无物。
“放肆!”李泠身旁一员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披甲将领勃然大怒,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刀锋直指张陵背影,厉声咆哮,“狂徒!见公主竟敢不问不拜!左右听令!弓弩……”
李泠却是轻轻摆手,朗声道:“正一三百年道门高第,历朝历代,荣耀尽显。今日奉旨入朝,纵有罪愆,亦不可辱其道门清誉。”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龙虎山门那古朴庄严的牌楼,又掠过山道上紧随张陵而下的、那片迅速汇聚的紫色潮水,大声下令,“收起兵戈,让路。”
虬髯将领额角青筋跳动,终究再言,悻悻然收刀入鞘,朝身后狠狠一挥手。原本如临大敌、弓弩齐指的禁军士卒,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依令缓缓放下手中武器,沉闷的金属摩擦声连成一片,让开的通道变得更加宽敞。
李泠不再多言,一夹马腹,那匹神骏的黑马迈开四蹄,不疾不徐地跟在了张陵身后丈许之地。
青袍在前,紫潮在后,队伍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只留下龙虎山门一片空旷。
沉重的脚步声和马蹄声终于彻底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连那肃杀的风似乎都带走了最后一丝喧嚣。
龙虎山,这座矗立了三百年的道门祖庭,从未如此刻般寂静。祖师堂内,只剩下香烛燃烧的微弱噼啪声。
老道士枯瘦的身影依旧立在香案前,背对着空荡荡的堂口。他缓缓抬起手,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方才因紧攥铜钱而留下的深痕犹在。
他佝偻着背,走到角落,拿起一盏小小的青铜油灯。浑浊的眼眸深处,方才的暴怒、疯狂、歇斯底里,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老道士举着这盏微弱的油灯,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绕过了巨大的香案,走向祖师堂幽深的后壁。
油灯昏黄的光晕,如同一只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推开前方的黑暗,一点点照亮了后壁上那幅幅色彩斑驳、气势恢宏的巨大壁画。那是龙虎山历代祖师的功业图卷,是正一三百年荣耀与力量的无声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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