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到中天时,城楼下传来甲胄碰撞的声响。值夜的校尉提着灯笼上来,光晕里浮着细密的雪粒。“主公,起雪了。” 校尉的声音带着惶恐,去年这个时候,赤壁的江面正飘着燃烧的火油。
曹操伸手接住一片雪,看它在掌心瞬间化成水。“建安十三年的雪,比这大得多。” 他望着南方,那里的夜空被云翳遮得严实,“那时候我站在战船的甲板上,看云长提着华雄的首级踏雪而来。玄德捧着酒坛笑,说孟德兄,这酒该敬天下英雄。”
雪越下越大,城楼上的灯笼被压得低垂。苏羽把披风铺在石阶上,劝主公坐下歇歇。曹操却直挺挺地立着,像株被积雪压弯的老梅。他忽然想起那坛泥土,被风吹散时竟带着淡淡的梅香,原来玄德早把整座梅林的魂,都封进了空坛里。
“去把文若的信取来。” 曹操的声音有些发颤。苏羽快步下楼,怀里揣着的不仅是荀彧的信,还有上个月从许都狱里搜出的帛书。那些字里行间的 “汉祚”“臣节”,如今都锁在主公的密匣里,像些见不得光的鬼魂。
信上的墨迹早已干涸,荀彧的笔迹依旧清瘦如竹。“明公若进魏公,彧当以死谏。” 曹操用指尖划过 “死谏” 二字,指甲缝里的血珠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暗红。他想起文若饮药时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原来有些人的骨头,比城楼的青石还硬。
雪片落在信纸上,很快积起薄薄一层白。曹操把信凑近灯笼,火苗舔舐着泛黄的纸角,很快燃起一小簇火焰。他松开手,看灰烬随着雪片飘落,像去年赤壁江面上那些未烧尽的船板。
“文若不懂,这天下早不是大汉的天下了。” 他对着虚空喃喃自语,“可玄德懂,他把那坛酒换成泥土,就是要告诉世人,谁都别想偷换天下。”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雪停了。远处的梅林被染成一片苍白,像幅被泼了墨的画。苏羽报来急信,说荆州传来消息,刘备已遣诸葛亮出使江东,似有联盟之意。曹操接过信笺,手指在 “诸葛亮” 三个字上停顿许久。
“就是那个自比管仲乐毅的卧龙?” 他想起当年在南阳见过的卧龙冈,那时冈上的茅草比人还高,谁能想到里面藏着搅动天下的风雷。“玄德这是要把天下的风雨,都引到赤壁去啊。”
城楼下传来马蹄声,张辽身披霜雪纵马而来。他甲胄上的冰碴子随着动作簌簌掉落,单膝跪在雪地里:“主公,合肥急报,孙权遣吕蒙攻我濡须口。”
曹操望着濡须口的方向,那里的江水此刻该结着薄冰了。他忽然想起当年与孙权的父亲孙坚并肩作战的日子,那时孙坚的古锭刀劈开董卓军的阵形,回头笑他,孟德,这天下该是敢拼命的人的。
“传我令,亲率大军驰援合肥。” 他终于接过苏羽手里的披风,裹在身上时才觉出刺骨的寒意。腰间的佩剑被体温焐得有了些暖意,握剑的手虽不如当年有力,指节却依旧能卡进剑柄的凹槽里。
苏羽扶着主公下楼,石阶上的积雪被踩出咯吱的声响。曹操忽然停在半道,望着梅林深处那株最老的梅树。去年此时,玄德就是在那树下埋下的酒坛,泥土里还留着他靴底的纹路。
“告诉伯符的儿子,” 曹操的声音穿过雪雾,落在梅林深处,“这天下的酒,总要有人先酿,有人后饮。他若想抢这酒坛,得问问我手里的剑答应不答应。”
阳光刺破云层时,大军已开出许昌城。曹操坐在车辇里,掀开帘布回望。城楼的影子在雪地里缩成一小团,像枚被遗忘的棋子。他忽然想起那坛被倒空的泥土,或许玄德早就知道,这天下从来不是装在坛子里的酒,而是散在风里的种子,谁也拦不住它生根发芽。
车辇碾过结冰的护城河,发出咯吱的声响。曹操摸出怀里的半块干饼,那是去年玄德亲手烤的,放得久了,硬得能硌掉牙。他慢慢嚼着,饼屑落在衣襟上,像些细碎的雪花。
“苏羽,” 他望着车窗外掠过的麦田,“等收了麦子,把梅林的土地翻一翻。”
苏羽不解:“主公要种些什么?”
“种些菊花。” 曹操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玄德的菊花酒没了,我得替他酿出一坛来,等天下太平了,好请他回来喝。”
车辇在官道上颠簸,车轮碾过结霜的路面,发出单调的声响。曹操将帘布又掀开些,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那里,似乎有炊烟在袅袅升起,像极了当年在徐州城外看到的景象。
“主公,天寒,还是关上帘布吧。” 苏羽见曹操的鼻尖冻得通红,忍不住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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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摆摆手,目光依旧没有收回:“让我再看看。这土地,冬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