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欢迎儿子九死一生的归来,李老夫人特意开了祠堂祭祖——
香烟袅袅,祖堂门前,李家的列祖列宗牌位被细细擦拭一遍。李老夫人亲自披了青缎长衫,手持三炷高香,眼中含泪,低声念道:
“列位先祖在上,吾儿真如命大福厚,九死一生,今日归家,平安无恙。还望列祖庇佑,日后路途光明,亲人团聚,灾祸不再……”
众仆跪地叩首,靖如玉拉着乌花,虔诚地站在廊下看着。李生缘跪在母亲身后,望着那些陈旧却肃穆的神龛牌位,心头泛起潮水般的酸涩。
拜过祖先,老夫人又带他们去观音堂烧香礼佛,她亲手点了三盏长明灯,嘴里念念有词,忽而又轻轻抽泣了一声:“菩萨,感谢您听到了信女的祈祷,将我儿平安送回……”
之后,她叫人打来一桶药浴,说是煮了艾草、桂枝、当归、生姜,非得要李生缘好好洗一洗:“走了那么远的晦气路子,不洗洗怎么得行?洗洗晦气,去去血光,这才是‘重生’。”
“母亲,您这是要把儿子当羊肉涮了啊!”李生缘虽面上无奈,心中却暖得发烫。
等他换了干净衣裳重新入座,天色已暗,厅中灯火通明,热气腾腾的菜肴摆满了大圆桌,李家许久未有的丰盛家宴就此开始。
葱烧鲤鱼、清炖甲鱼、红焖肘子、五香扣肉……还有李生缘小时候最爱吃的八宝饭,也被老夫人特意安排厨子做了出来。她亲自给靖如玉盛了碗参汤,又递给乌花一个酥皮糖饼,一边唠叨一边招呼大家:“都别客气,都吃,回来就好,回来就得吃一顿热乎的。”
饭桌上,一时间笑声不断。靖如玉被老夫人夸得面红耳赤,连乌花都被逗得咯咯直笑,小脸红扑扑的像个熟桃子。
等一轮饭菜过后,老夫人端起了酒,郑重说:
“我儿这一路,是靠着几个好兄弟照应着才能活着回来。行谨和不焕是两个好孩子,为人仗义,品行端正。改日……我得请他们来府上一叙,亲自敬他们一杯酒。”
她语气里满是由衷的感激。
“若不是他们,我这个命薄的娘怕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李生缘听到“行谨和不焕”几个字时,手中举着的酒盏微微一颤。他本想顺着话题轻轻应过去,却见老夫人越说越认真,甚至当场吩咐成叔次日便备礼:“我要登门谢过江家与金家。”
“母亲……”李生缘咽了口唾沫。
老夫人抬眼看他:“怎么了?你是有什么话要说么?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不像个爽快人。”
他沉默了半晌,终是低下了头,声音带着些沙哑:“不焕……他已经……他已经……”
“怎么?”老夫人眼神一滞。
李生缘深吸口气:“他为了护送大家脱险,在汾阳遇难了。”
“什、什么……”李老夫人手中的酒盏猛地一抖,掉在桌上,翻倒的酒水流了一桌,却没人顾得上。
她愣了几息,突然站起身,一把抓住李生缘的手腕,眼圈瞬间通红:“你说什么?你说……不焕死了?”
“他死了?”她语气骤然提高,仿佛没听懂,又像是不肯信。“不焕死了?你跟我说清楚……他是怎么死的?怎么死的!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吗?你怎么没救他?你怎么没救他啊!”
她的嗓子已是嘶哑,一边喊着,一边猛然跌坐回椅子上,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
“他小时候来家里吃饭,乖得像只小羊羔……我还记得那年他送你一对核桃手串,说是镖局老头传给他的……他才多大……这孩子才多大啊……”
一句接一句,几乎是哽咽着:“他走的时候和我说一定会把你救回来……我该怎么面对他的娘啊……”
靖如玉心头一紧,连忙起身扶她,叶知秋急忙端水,成叔更是眼眶通红,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李生缘也红了眼,跪倒在母亲身旁,低声道:“娘……我护不住他……是孩儿没本事,叫您听这种噩耗……”
老夫人摇头:“他出殡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下人告诉我,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烧个纸的。”
说着,终于支撑不住,头一歪,晕了过去。
众人一阵惊慌,赶忙将她扶去内屋休息。靖如玉亲手替她擦汗,一刻不离地守在床前。
夜深人静,厅中仍残留着些酒气与饭菜香,可没有人再吃得下。
李生缘独自坐在廊下,一手拢着袍袖,望着天上的残月,心里仿佛被什么空荡荡地掏了一块。
他喃喃一句:
“金兄,你看,我把她们带回并州了。”
“你说过不怕死,也许是真的。但我们活着的人——要怎么面对这一切啊……”
夜色沉沉,屋内昏黄的灯光照着李老夫人苍白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