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不想再低头了。那根名为忍耐的弦,绷到了极限,“铮”地一声断了。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和疲惫,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他只想透口气,只想摆脱这令人窒息的循环。
可是……真要在这张纸上签下名字,把七年的血肉相连彻底斩断吗?他茫然地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扫过大厅里那些同样神情木然或悲伤的面孔。这地方,每天都吞吐着破碎的故事和心肠。他真的要成为其中之一?那些一起熬过的穷日子,她产后虚弱时他笨拙地抱着孩子整夜不敢合眼,她拿到第一个项目奖金时兴奋地扑进他怀里尖叫……这些呢?这些沉甸甸的东西,难道就这样一笔勾销?
“陈先生?”旁边的工作人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声音温和却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她轻轻点了点桌面,示意那张空白的表格,“表格需要填写完整。”
陈屿猛地回过神,指尖的笔下意识地握紧了些,笔尖几乎要触到纸张。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沉,仿佛要将整个大厅干燥的空气都吸进肺里,灼烧着喉咙。他强迫自己冷静,开始盘算那些冰冷的后续。房子,不大,地段也普通,是他们婚后咬着牙一起攒首付买下的。这些年她跟着自己,住出租屋,挤地铁,没享过什么福。算了,留给她吧,好歹是个容身之处。银行里那点可怜的存款,平分掉,也算好聚好散。他抿紧嘴唇,笔尖终于悬停在“申请人签名”那一栏的上方,黑色的墨水凝成一个小小的圆点,饱满而沉重,带着判决般的重量。只需再往下轻轻一按,一个名字,一段人生,就将尘埃落定。他的手很稳,稳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稳定的表象下,心尖正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寂静里,“哗啦”一声响,是玻璃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裹挟着一股凛冽的寒气猛地灌了进来。寒风像找到了宣泄口,卷着尘土和枯叶的碎屑扑进室内,撞得墙角的宣传单簌簌作响。
陈屿的动作瞬间僵住,悬着的笔尖停在离纸面毫厘之处。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是林晚。她站在那儿,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那件薄呢大衣根本抵不住深秋的寒意,她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嘴唇失去了血色。
她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搜寻,像迷失在暴风雪中的旅人,仓皇地扫过整个大厅,最终,毫无预兆地撞上了陈屿望过来的视线。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隔着几排冰冷的塑料座椅,隔着弥漫在空气中的尘埃和绝望,他们的目光牢牢地锁在了一起。
大厅里其他模糊的人影和声音都迅速褪色、消失,世界骤然收缩,只剩下彼此眼中那片无法掩饰的、汹涌的湿意。陈屿清晰地看到,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她通红的眼角滚落,迅速滑过冰冷的脸颊,留下一道微亮的水痕。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被泪水彻底洗过的眼睛,盛满了惊惶、后悔和一种濒临破碎的哀求。
陈屿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悬在表格签名处上方、凝聚了所有决心和疲惫的笔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饱满的墨滴在纸面上方微微晃动,将落未落,像一个巨大而沉重的问号,悬在两人之间,也悬在他们尚未彻底熄灭的过往之上。
陈屿的手停在半空,他望着林晚,心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林晚嘴唇哆嗦着,一步一步朝他走来,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她走到他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泣不成声:“陈屿,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温热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袖,也彻底击碎了他心里那道冰冷的防线。陈屿的手缓缓放下,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溅起一小团墨渍。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也哽咽起来:“傻丫头,咱们不离婚了……”林晚哭得更凶了,把脸埋进他怀里,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周围的人纷纷投来或惊讶或感动的目光,工作人员也露出了微笑。两人相拥在一起,仿佛时间都静止了,只有彼此的心跳声在这寒冷的大厅里温暖地回荡,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份爱,从来都未曾真正离开。
两人就这么紧紧相拥着,不知过了多久。林晚抽抽搭搭地抬起头,红着眼眶说:“以后我再也不拿离婚要挟你了。”陈屿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没让你感受到足够的爱。”这时,工作人员走过来,笑着说:“既然你们和好了,就不用办离婚啦。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啊。”
两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牵手走出了民政局。外面的寒风似乎也没那么冷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他们身上,暖烘烘的。林晚靠在陈屿肩上,说:“咱们去吃那家你一直想带我去的西餐厅吧。”
陈屿点点头,宠溺地说:“好,咱们去好好庆祝一下。”两人步伐轻快地走向远方,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温暖的影子,仿佛在诉说着他们未来的日子会充满甜蜜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