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狂喜的呼喊猛地窜起来,像火苗点燃了干柴。
一个穿着宝蓝色长衫的举子猛地跳起来,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脚下不知踩着了谁的靴子,被踩的人正要怒骂,抬头看见他脸上的狂喜,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眼神复杂地转回头去看榜单。
大笑声此起彼伏,外围的人都疯狂的往里挤。
有人互相搀扶着,泪水混着笑容淌在脸上,嘴里反复说着“总算没白费”;有人掏出随身携带的酒囊,仰头猛灌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衣襟,也顾不上擦。
可这喜悦里,很快就掺进了别的声音。
“没有……怎么会没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颤抖响起。
人群缝隙里,能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举子,眼睛一遍遍划过榜单上的名字,不信自己的眼睛。
他考了三十年,从青丝考到白发,此刻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也灭了,身子一软,直接栽倒在地。
更有人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越来越响,最后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啕。
“十年啊……我读了十年……”他被挤出人群蹲在地上,头抵着冰冷的石板,哭声里混着绝望,听得周围几个落榜的举子鼻尖发酸,眼圈也红了。
有人欢喜得跳脚,踩了人也顾不上道歉;有人悲恸得瘫倒,被旁人七手八脚地扶起来;还有人不死心,一遍遍地在榜单上搜寻,直到看得眼睛发酸,才颓然地垂下头,转身默默挤出人群,背影萧索得像被秋风吹落的叶子。
阳光渐渐升高,把贡院的墙照得愈发明亮。
红榜上的名字在光线下熠熠生辉,映照着人间百态——金榜题名的狂喜,名落孙山的悲戚,还有那些介于两者之间,或茫然、或不甘、或释然的表情。
本来兴致勃勃看热闹的苏嫣然,也没那么兴奋了,“哭的真惨。”
倒下去好多人,都被官府的人扶到了一边,那里有大夫候着。
她想起自己高考的时候,放榜的时间一到,网都要崩了,多少人开心多少人伤心。只不过大家在网上查,哭笑都在家里旁人看不到,没这么直观,今天算是看了个现场了。
就怪惨的,她同桌当初抱着电话和她哭了半个小时,就差几分错失好大学。
“可不是嘛!熬了这么久不远万里,到最后名落孙山,又得重新苦读。”
云瑶长长的叹了口气。
苏嫣然看热闹的心情淡了几分,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的云瑶只定定望着窗外一个方向,连带着耳根都泛起层薄红,像是被日头晒透了的桃花瓣。
哎!这啥情况?难道看中了哪个?
“看哪个看的这么认真?”苏嫣然顺着她的目光瞟下去,只见不远处有七八个人,一水儿的天青色长袍,正聚在一处说着什么,有两个丧丧的,其他几个面露喜色。
她心头恍然,促狭地碰了碰云瑶的胳膊:“哟,是住龙门客栈的举子啊!有认识的?”
云瑶像是被这话烫了一下,猛地收回目光,脸颊“腾”地红透了,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慌忙端起茶杯抿了口,却不知茶水早就凉透了,呛得她轻轻咳了两声。
“瞧你这模样,真认识??”
苏嫣然笑得更欢了,探头又往楼下扫了一圈,“哪个啊?指给我瞧瞧,回头让我让人去打听打听,说不定缘分来了。”
云瑶被她缠得没法子,又羞又急,嘴唇嗫嚅了半天,才攥着袖口,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道:
“就……就是那个个子最高的,站在最边上的……”她指尖极轻地往楼下点了点,快得像怕被人看见。
苏嫣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那圈举子里有个身形颀长的青年,虽穿着和旁人一样的天青色襕衫,却身姿挺拔如松,正侧耳听着同伴说话,侧脸轮廓在日头下显得格外分明。
有点帅啊!
“瞧着不错,你这大小姐怎么认识?”
他表情隐忍,明明很欢喜,却还是温和的同身边的人说话,那人可能是落榜了,神情悲切。
“是他啊……”云瑶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说不清的怅然,
“那日遇见土匪,当时他正好跟在我们马车后面。他冲上来帮忙的……后来我被他们掳走时,回头看了一眼,见他倒在地上……我还以为……还以为他……”
话说到最后,她声音里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哽咽,方才那点羞涩早被后怕冲淡了,望着楼下那个安然站着的身影,眼眶不知不觉就湿了,像是含着两汪水光,却又强忍着没让它落下来。
原来方才那抹红,不止是羞的,竟还有劫后重逢的庆幸。
“你看看,这缘分不就来了,你有没有想法?”苏嫣然扯扯她的袖子,今天好想做媒。
楼下的举子们不知说了些什么,加快了脚步,那个高个子青年像是察觉到楼上的目光,下意识抬头往这边望了一眼,目光恰好与窗边的云瑶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