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赵轩和我真的做了一件残忍的事,”顾怀说,“你像一只受惊的雏鸟一样缩在马车的角落,眼里满是恐惧,你明明怕我到了极点,却还要膝行着叫我叔父,你的生命只取决于我一个念头,我当然可以给自己一个解释说一个人死好过千百万人死,但那种圣母情绪显然不适合我,我当时只在想,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再选一次。”
赵吉怔怔抬头,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意识到这场对话存在某种不可言说的默契,只在他与叔父之间存在的默契,当他决定奔赴前线,选择信任的时候,他和叔父终于可以像现在这样抛却一切平等的交流,或许不会有任何明确的说法--但却会实实在在影响他的人生。
“再选一次?”赵吉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紧得发涩,“再选一次什么?”
“读过了书,明了事理,知道了皇帝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知道了所谓责任感到底有多沉重,你还会不会选择坐上这个位置?”顾怀淡淡说道,“当然,这不是一个正式的答案,你回答会也不代表你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这种事情没有这么儿戏,你可以把这当成我对那个位置的畏惧促使我问出的一个无伤大雅的问题,我只是想听你的真心话。”
赵吉听懂了,他低下头,轻声喃喃:“真心话...”
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耕种的农夫,厮杀的士卒,远行的商贾,街道上的行人,难辨忠奸的官员...他还想到了死去的父王与母妃,想到了乳娘的奶水和侍卫的毽子...以及这两年来的点点滴滴。
“如果我回答不想的话,”他说,“叔父你会坐上那个位置么?”
“说的好像我有得选一样,”顾怀轻笑一声,“我原本是准备再看几年,看到你长大,再问你这个问题,可你来得这么快,又让我觉得或许现在问也可以,我原本想着,北伐之后摄政,等到你长大,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那么我便可以安心享受人生,如果你到时候烂泥扶不上墙或者比我还畏惧那种生活,那我也就只能自己顶上去--说实话我还挺害怕你回答一个‘不’字,因为我实在不想把自己的后半生锁死在那宫城里。”
“可还政于我,叔父你真的能安心么?”
“我应该是不会被秋后算账的,因为严格意义上说摄政那几年就足够我准备好很多东西,”顾怀说,“在中原打了这么几年的仗,真的腻了,到时候你要接过担子,我就去个很远的地方,那里还是一片没有开垦过的土地,咱们这辈子别再见就行了。”
“...我没有办法想象大魏少了叔父的样子,”赵吉说,“但我可以想象出来龙椅上少了个小皇帝的模样。”
顾怀没有说话,只是揉了揉眉心,一声轻叹,似乎认了命。
赵吉突然笑了起来,或许从走出齐王府那天开始,他就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很远的地方?比西域还远吗?”
“远很多,在海的另一边,”顾怀摸了摸赵吉的脑袋,虽然赵吉没有直接回答,但他已经知道了赵吉的答案,“一个叫‘美洲’的地方,那里很适合开始新的生活。”
“海的另一边么?”赵吉感受着头顶顾怀手掌的温度,长长地出了口气,终于有了些孩子的模样,“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去看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