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柳暗而言,这片黑暗充满了层次与细节,她能“看”到,从紧闭的合金门下方那不足一毫米的缝隙中,渗透进一丝来自外部走廊的、更为稀薄的光线,这缕光线在地板上拉出一条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极其暗淡的灰线,它照亮了空气中几颗悠然悬浮的微尘,让它们如同迷航的星辰,在无垠的黑暗中进行着布朗运动。这片黑暗是有生命的,它在呼吸,在脉动。
静谧亦非空洞,当柳暗将感官的触角无限延伸,仿佛整个碟陆星域的脉搏都在她的感知中纤毫毕现,她能听到星际民宿地底动力炉核心发出稳定而雄浑的低频共振,那是这颗星球的“心跳”;她能听到头顶通风管道中,维生系统输送的气体分子与管壁摩擦时产生的、如微风拂过旷野的微弱嘶鸣;她甚至能听到建筑主体金属结构,因为内外温差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如同骨骼生长般的呻吟。而在这所有背景音之上,最为清晰的,是她自己的生命之声——心脏以一种从容不迫的节奏,一次,又一次,将生命之血泵向全身,平稳得如同宇宙中最精准的原子钟。她的呼吸悠长而均匀,每一次吐纳都仿佛与这片空间的脉动融为一体。
柳暗重新慵懒地躺回沙发,这个动作被无限放慢,充满了仪式感,身体完美地嵌入了沙发为人体工程学设计的凹陷之中,脊椎的每一节都得到了妥帖的支撑,肌肉在瞬间卸下了所有不必要的张力,进入一种深度的、近乎休眠的放松状态,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在深灰色的沙发靠枕上铺陈开来,几缕发丝垂落,在微弱的光线残影中,闪烁着绸缎般的光泽。
她闭上了眼睛,但对她而言,闭上眼,才是真正的“看见”。
棋局仍在继续。
在她的意识深处,一个无比宏大而复杂的棋盘正缓缓展开。
一颗黯淡却充满暴戾之气的棋子,是“罪龙”,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一枚随时可能被引爆的、充满不稳定能量的“脏弹”。
柳暗的指尖在意识中轻轻拂过这枚棋子,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纯粹的毁灭欲望。
另一颗棋子,光芒炽热而矛盾,是“陈楚”。
陈楚是一柄出鞘的利剑,是战场上无坚不摧的“骑士”,但他的光芒中,却缠绕着一丝无法摆脱的迷雾——那是源于过去的记忆,与对未来的责任,他的行动轨迹充满了强大的力量,却也因此更容易被预测,更容易被某种更深层的情感所牵绊,他是棋盘上最强大的攻杀力量,却也可能是最致命的破绽。
而此刻,柳暗的注意力,正聚焦于一颗正在疯狂进化的棋子——“陈风萍”。这枚棋子原本只是星图边缘一颗不起眼的“兵”,微弱、稚嫩,甚至带着几分悲剧色彩。但现在,它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吸收着周围的光与暗,其内部的能量结构正在发生着指数级的跃迁。
柳暗的思维如同一台超越时代的光子计算机,冷静而精密地推演着,她复盘着过去的每一步:从陈楚发现陈风萍,到罪龙的出现,再到即将到来的擂台血战,每一个看似偶然的事件,在她的棋盘上,都呈现出清晰的因果链条,她推演着未来,无数的可能性在她脑海中分化、碰撞、湮灭,最终收束为几个概率最高的未来分支。
“咚……咚咚……”
就在柳暗躺回沙发,意识沉入那片由星辰与命运构筑的深海之时,三声敲门声,划破了这间静室的绝对宁静。
第一声“咚”,沉闷而有力,仿佛敲击者在宣告自己的存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紧接着的“咚咚”两声,节奏略微加快,却又在最后关头收住了力道。
柳暗的身体没有丝毫动弹,连眼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但她那与整个基地脉搏同步的感知,却清晰地捕捉到了这声音的全部信息。她甚至能“听”出,敲击者指关节叩在冰冷合金门上时,那瞬间的压力变化,以及声音在门板内部的传导与衰减过程。这独特的节奏,如同一个无法被伪造的声纹签名,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是陈楚。
“进来。”
她的声音从沙发上传来,没有坐起来,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声线平直而略带一丝慵懒的磁性,仿佛是从一场深沉的梦境中被唤醒,带着几分被打扰后的漫不经心。
门开了。
陈楚推开门,握在冰冷的金属门把上,却能感到一丝从掌心渗出的、细微的汗意,他推门的动作很慢,仿佛不愿过快地打破这室内的黑暗,随着门缝的开启,走廊里的光线如同一柄被锻造得无比锋利的楔子,猛地刺入了这片固守已久的黑暗王国。
光,瞬间有了形状,它在空气中切割出一道明亮的、倾斜的梯形,无数原本不可见的微尘在这道光柱中狂乱地飞舞、翻滚,如同一个被骤然唤醒的微观宇宙。光线的前锋,精准地落在了那张巨大的沙发上,落在那个慵懒地躺在沙发上的身影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那一刻,陈楚的呼吸停滞了。
他看到了柳暗,或者说,他看到了光影下的柳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