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
"九哥?"他喉咙发紧,指甲掐进掌心才没露出破绽。货仓深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另两个身影晃晃悠悠站起来,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出他们胸前的轧钢厂工牌。
陈九突然踉跄着扑过来,独眼在暗处泛着狼似的光:"真是你!他们说采购科周主任来接应,我还不信……"话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揪住周淮民的衣领,"那批无缝钢管呢?说好今夜靠岸的!"
"别他娘假惺惺!"陈九甩开他的手,纱布却渗出更多血,"当初在唐山矿井下,你替我挡过落石,今儿我……"他突然咬住后槽牙,货仓外传来汽笛声,惊起一群夜枭。
"九哥,听我说。"他按住陈九颤抖的肩膀,指尖触到对方后背洇湿的布料,"现在撤还有救,你那些兄弟……"
"放你娘的屁!"角落里突然炸响,一个满脸煤灰的汉子举着铁钎逼近,"老子们为这批货蹲了三个月防空洞,你说撤就撤?"
陈九猛地扯开衣领,露出结块的黑色火药:"狗日的!那帮瘪犊子早算计好了!"他突然转身踹翻木箱,成捆的钢管"哗啦"滚落,在寂静的夜里震耳欲聋。
"九哥!"周淮民抓住他挥拳的手,"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们听我说——"他快速扫过三人,"赵四哥带两个人去西码头引开巡逻队,九哥你带老拐从排水沟撤,我……"
"你什么你!"陈九独眼瞪得血红,"老子用不着你个小采购员……"
"九哥!"周淮民突然提高嗓门,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搪瓷缸,"还记得这个吗?去年腊月你在井下被困三天,是我用这个缸子给你喂过水!"
陈九浑身一震,搪瓷缸上"先进生产者"的红字在月光下泛着血光。他突然像被抽去脊梁般弯下腰,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那批货……是给前线造炮管的……"
周淮民心口剧震,前世这批钢管确实被改造成炮管卖到金三角,但此刻他不能露半点口风。他掏出怀表拍在木箱上:"还有十八分钟,赵四哥!"
煤球赵四抹了把脸上的煤灰,突然咧嘴笑起来:"周主任,老子信你一回。"他转身踢醒打瞌睡的瘦高个,"老拐,跟爷们儿走一遭!"
货仓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周淮民拽着陈九躲进铁柜:"九哥,你的人里有内鬼。"他贴着对方耳畔说出三个名字,感受着陈九瞬间紧绷的肌肉。
"不可能!"陈九刚要挣扎,周淮民已经捂住他的嘴。货仓门被推开条缝,手电光扫过满地狼藉,巡逻队员的粤语对话混着海浪声传来。
"……陈九哥几个应该往东边跑了……"
"条子说找到活口赏五百……"
"九哥!"他在对方耳边嘶吼,"想想你妹子!她还在香港等你去接!"
"周主任!"陈九突然抓住他手腕,"你到底是谁?"
"周主任好胆色。"阴柔的嗓音贴着耳畔响起,巡逻队制服下露出半截金表——正是陈九的心腹"笑面虎"阿强。
"强哥,九哥给你留了份大礼。"他突然转身,手电筒直射对方眼睛,"东头第三堆货箱,底层有箱黄金!"
"想跑?"阿强狞笑着举起对讲机,"条子马上到,你……"
"周主任!"赵四从铁架后钻出来,脸上煤灰被汗冲出几道白痕,"老拐把条子引开了,咱们走!"
"周主任,你咋知道九哥有难?"赵四突然开口,火柴光映出他眼里的探究。
"四哥,九哥左肩有道弹痕,是七六年救灾时被钢筋划的。"他点燃照片一角,火光照亮赵四骤然收缩的瞳孔,"你右耳后三寸有青痣,老拐家住铜锣湾避风塘,他老娘每逢初一吃素。"
赵四猛地刹住脚步,火柴烧到手指才惊醒:"你……你真是……"
"四哥!"周淮民扯着他继续狂奔,"这些话留着跟九哥说,现在……"他突然拽着赵四扑倒,头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封锁所有下水道出口!"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四哥,信我这次。"他把雷管塞进对方手里,"往东三百米有个检修口,你引开他们,我去开闸放水!"
"九哥!"他在激流中嘶吼,"往西!西边有接应!"
"为什么?"陈九的声音混着海风,"为什么救我?"
"九哥,该醒了。"周淮民踩着及膝的海水走近,"你妹子在澳门被逼接客时,你在给毒枭运军火;老拐为给你顶罪被砍手时,你在赌场搂着舞女……"
"闭嘴!"陈九突然掐住他脖子,独眼赤红如血,"你到底是谁?"
"九哥,你本该有个家。"他声音哽咽,"在轧钢厂当个普通工人,每天下班能看见妹子在巷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