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事得从去年冬天说起。\"他指着礼堂角落那堆蒙灰的哑铃,\"那天我路过废品站,看见收破烂的老汉正拿铅球当秤砣,称冬储大白菜呢。\"
\"您看这邮戳,从省城到北京,盖了七个邮局的章。\"他展开信纸,钢笔字被汗渍晕开墨团,\"每封信我都亲手写,每趟火车我都跟着跑。不是我爱表现,是实在舍不得这些器材变成废铜烂铁。\"
\"周科长说笑呢。\"他咧着嘴笑,黢黑的脸膛泛起暗红,\"我这戴罪之身,能保住饭碗就阿弥陀佛了。\"
\"装!接着装!\"他拧开酒瓶盖,辛辣的酒气瞬间冲散油烟,\"昨儿在厂长办公室,是谁拍着胸脯说能改革食堂制度?是谁把采购清单列得比高考卷子还详细?\"
\"我……我哪会管人呐。\"他搓着粗糙的大手,指甲缝里还嵌着茄子皮,\"以前光知道抠搜食材,现在要统筹整个食堂……\"
\"妈!\"娄晓娥松开女儿的手,母女俩在雨中抱作一团。小女孩被挤得踉跄,正要哭喊,却被周淮民举到肩头。
\"叫姥姥。\"他指着相拥而泣的两人,从皮包里掏出根麦芽糖。小女孩含着糖块,含糊不清地喊:\"姥……姥姥……\"
港澳办干部适时插话:\"娄太太,关于合资建厂的事……\"
\"不急这一时。\"周淮民摆摆手,把母女俩的行李搬上板车,\"先回家。晓娥,你妈最爱吃李师傅做的四喜丸子,我让食堂留了灶火。\"
雨幕中,板车碾过积水,倒映着霓虹灯初上的街景。小女孩突然指着骑楼下的修车摊喊:\"妈妈看!和爸爸画里的一模一样!\"
\"周科长!\"小王探进驾驶室,\"前头槐树村口围了黑压压一片人,怕不是又要抢粮?\"
\"老少爷们听我说!\"周淮民高举工作证,蓝布工装口袋上\"红星轧钢厂\"的徽章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我们厂食堂每天蒸五千个馒头,但今天这车面粉,分文不取全留给乡亲们!\"
人群瞬间安静,供销社主任的烟头烫到手背才回过神:\"周科长你疯了?这批特供粉可是要运去给首钢的!\"
\"首钢的炉子不会饿,可乡亲们的肚子会。\"周淮民转身跳上卡车,\"小王,把车开到村公所!再让厂里发电报,就说红星轧钢厂申请追加两万吨救济粮指标!\"
\"周科长,真要学夜游神啊?\"保卫科老张打着哈欠晃来,手电筒光柱扫过墙角,突然定住,\"您瞧这脚印!\"
月光下,一串42码胶鞋印从排水沟延伸到围墙豁口。周淮民掏出钢笔比划:\"鞋印前掌深后跟浅,这人左腿有毛病。\"话音未落,鸡舍突然炸开此起彼伏的咯咯声。
\"谁在那儿!\"老张的手电光里,瘦高个少年举着网兜僵在原地,兜里两只芦花鸡扑棱得羽毛乱飞。周淮民却盯着少年脚上的回力鞋——右脚鞋帮磨得发白,左脚却簇新。
\"李超群?\"周淮民认出这是食堂洗碗工老李头的孙子,\"上个月你帮食堂修蒸笼,左手虎口被蒸汽烫的疤还没好吧?\"
少年浑身一颤,网兜\"啪\"地掉在地上。老张正要上手铐,周淮民却拦住:\"说说,为啥偷鸡?\"
\"我奶奶……\"李超群突然哽咽,\"她肺痨要喝鸡汤补身子,可黑市鸡蛋要两毛一个……\"
\"从今天起,你就是突击队副队长。\"周淮民掏出钢笔在值班表签字,\"每天放学后带队员捡菜叶、配饲料,月底鸡苗存活率超九成,我私人给你发奖金。\"
\"可……可我才初二。\"
\"初二怎么了?\"周淮民指着窗外正在给鸡舍消毒的少年们,\"他们有修车厂学徒,有棉纺厂子弟,还有下乡知青子女。知道为啥选你当副队?\"
李超群摇头,耳尖泛红。
\"那天你偷鸡没走正门,说明良心没坏透;被抓时把鸡护在怀里,证明有担当。\"周淮民突然压低声音,\"而且你偷鸡不是为吃肉,是为救人——这点最难得。\"
\"周先生?\"陈耀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你们想引进连续铸钢技术?小心英国人坐地起价,不如找澳门何老板……\"
周淮民心头一跳,面上不显:\"陈先生消息灵通。\"
\"哈哈,在香江做生意,眼睛要生在脑后勺。\"陈耀文突然拐进一家茶餐厅,\"试试港式鸳鸯,保证比你们北平豆汁儿好入口。\"
\"王叔,借一步说话。\"周淮民从车把上解下网兜,里头两瓶西凤酒在阳光下泛着琥珀光。他往墙根阴影里让了让,从兜里摸出大前门香烟,\"您闻闻,这酒味儿正不正?\"
王主任鼻子动了动,眼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