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香低头收拾茶渍,不言语,却把公婆床单拉平,被角掖好,又悄悄往灶间瞟了一眼锅里的玉米糊糊。
许母插话道:“现在年轻人都想出去,可咱们这条件有限,就指望小家庭顶起日子。”
陆江河环视四周,没有多余的话。
他心里清楚,在明阳县这样的小户数不胜数。一大家子的担子,全压在许家强肩膀上。他问道:“你们孩子呢?”
屋里静了一瞬。王桂香抬头看了丈夫一眼,然后说道:“结婚四五年了,还没要孩子。一来常年分居,他一年回来不了几趟;二来实在养不起,多添个人怕连饭都吃紧。”
空气凝滞下来,能明显看得出陆江河的神色有些凝重。
许父苦笑一下,“不是我们不想,是实情难办哪。有时候想着再熬几年,看条件好了再说。”
刘爱璐接过话茬:“村里像你们这样的多吗?”
“多,”许父答得很直接,“大伙都是一样,要么出去打工,要么守着几亩薄田混日子。不少年轻媳妇也等不起,都想着换个法谋生活。”
“不过这两年,好多了!”许父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透着真切的喜悦,他看着陆江河,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希冀,随即热络地握住了陆江河的手。
王桂香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公公这般模样,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觉得公公有些失了分寸。
她悄无声息地挪近半步,伸出手,在许父的腰眼上轻轻捅咕了一下。
这细微的动作,陆江河看在眼里,心中了然。
他非但没有觉得半分不妥,反而手上加了些力道,将许父那粗糙的大手握得更紧了些。
“陆县长,俺们石盘村是穷,地方也偏,可您在县里做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传到俺们耳朵里了!大伙儿都说,明阳来了个真心实意为老百姓办事的父母官,要带着大家伙儿奔富裕日子呢!”
他喘了口气,黝黑的脸上泛起一层红光,“现在说富起来,那还早,可去年,俺们听说了,村里的低保户,您给重新筛查审核了!您知道不,光这一条,就够以前那些当官的学一辈子了!”
陆江河闻言,目光平静地转向刘爱璐。
刘爱璐恰好也看了过来,两人视线短暂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低保户重新核查这件事,从政策的初步拟定,到顶住各方压力坚决推行,再到后续的督查落实,刘爱璐作为他的得力干将,始终鞍前马后,是他最为倚重的助手之一。
如今从许父口中听到这番话,无疑是对他们工作的最好肯定。
陆江河自己便是农民的儿子,又带着两世为人的记忆和阅历,他太清楚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他们真正渴求的是什么。
难道他们真的就只缺低保那几百几十块钱吗?不尽然。他们日夜盼望的,其实就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公平。
凭什么你家里牛高马大、日子过得比谁都舒坦,就因为朝中有人好做官,七大姑八大姨在村委会或者乡里有点头脸,就能堂而皇之地把低保名额揣进兜里?
而那些真正家徒四壁、老弱病残,甚至连肚子都填不饱的贫困户,却因为无权无势、不会钻营,连申请的门都摸不着?
这种不公,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每一个被漠视的底层百姓心里,日积月累,足以侵蚀掉他们对未来的所有希望和对体制的最后一丝信任。
所以,陆江河当初一到明阳县接手扶贫工作后,在摸清了这项工作的沉疴积弊之后,便痛下决心,索性将过去的旧账全部推翻,一切从头再来。
他力排众议,指令县民政局牵头,联合纪委、财政、审计等部门,成立了高规格的低保专项整治工作领导小组,他亲自挂帅。
首先便是重新修订低保评定标准和程序,将家庭实际收入、劳动力状况、财产情况、患病情况等作为硬性指标,量化打分,杜绝了以往模棱两可、可以上下其手的操作空间。
紧接着,是雷厉风行的大范围入户调查。
刘爱璐当初带着工作组深入到明阳县的每一个乡镇、每一个村落,挨家挨户走访,不漏一户,不落一人。
调查结果出来后,严格按照新标准进行初审、复审,每一轮的名单都在各村最显眼的位置进行公示,时间长达半个月,并且公布了举报电话和邮箱,鼓励群众监督。
对于那些通过不正当手段骗取、冒领低保的,一经查实,不仅要追回全部款项,还要视情节轻重,对相关责任人进行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短短几个月时间,一批“关系保”、“人情保”被坚决清退,而一批真正符合条件的困难群众则得到了应有的帮扶。
公平这两个字,在陆江河这里,绝不是一句挂在嘴边的空洞口号,他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