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如雪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墨羽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
“天真与否,到底真的重要吗,我加入墨家是因为当年秦军屠村,是巨子救了我,从我记事起,由秦国挑起的烽火就没有停过,这样的世道,我们不都深深厌恶着么,如若因暴政而奋起反抗被称作天真选择妥协,那我们就没有必要去期盼明天还会照常升起的太阳了。”
“我只知道,秦国是我的仇人,墨家在行天下仁义者奉行之事,天下,理想,哪怕可望而不可求,墨家依然走到了今天。”
琴如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只希望我身边的人,都能好好地活着。”
墨羽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他反手握住琴如雪的手,那只手有些冰凉,像是握着一块冷玉。
“伏念他……”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他不会回来了,是吗?”
琴如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将头轻轻靠在墨羽的肩膀上,“南边那道火光,我们都看见了。”
“以伏念的性子,他一定会去查探,那等于自投罗网。”
墨羽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秦国的影卫里,有蜂雀那样的顶尖高手……没人留得住他,除非他自寻死路……”
所有人都知道伏念凶多吉少,但所有人都选择了闭口不言,因为在这场看不到希望的战争里,他们能做的,只有带着逝者的信念,咬着牙,继续走下去。
“如雪,你后悔吗?”
“不悔。”
“为什么?”
“因为我们墨家的弟子,巨子,墨班大师,铁锤大哥,你与我都还在这里。”
琴如雪闭上眼睛,感受着从他掌心传来的、在这乱世中唯一的温度,这天下,这战争,或许终将吞噬一切,但至少此刻,他们还拥有彼此。
翌日,天色微明。
断水涯最高的一处山峰上,临时搭建的帅台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燕寒川身披深色鳞甲,负手而立,如同一尊铁铸的雕像,冷漠地俯瞰着下方严阵以待、肃杀之气冲霄的秦军方阵。
“大将军!末将请命,愿率本部五千锐士,从正面强攻!为大军撕开一道口子!”一位须发皆白、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这是最传统的战法,也是最惨烈的战法,用人命去填,用鲜血去换取通往胜利的道路,燕寒川缓缓转过身,他那张被一道狰狞刀疤分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将军,时代变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清晰地刺入在场每一位将领的耳中,“人命,不该是填补战壕最廉价的耗材。”
老将军愕然抬头,眼中满是困惑与不解。
燕寒川没有再看他,而是缓缓抬起大手,“传令!把公输家蒸汽连弩车,推出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后方军阵中,数十个被厚重油布覆盖的庞然大物,被力士们沉重地推到了阵前。
士兵们奋力扯下油布,露出了它们的狰狞真容。
那是一种造型可怖的金属造物,底座是坚固的四轮车架,上面并排架设着数十个闪着寒光的弩臂,车尾则连接着一个巨大的黄铜锅炉、随着兵卒们听从命令不断丢入干柴与各种燃料填充物,沸腾起来的滚滚蒸汽喷腾而出。
一群来自公输家族的机关师,正神情倨傲地操作着阀门和摇杆,铜炉中的压力迅速攀升,发出令人牙酸的嘶鸣。
由于地势原因,大多数机关器械无法安稳运送上山,即便不输墨家的公输家大师公输仇同样拥有巧夺天工之力,临时调任而来,能将一批攻城造物通过人力与运送装置往山上推移,就已经极为不易。
“哼哼,这是老夫去年才研制出来的蒸汽机装置,虽说精妙程度比不上木锁核心,不过用处却比木锁核心要多得多,是要添柴加水,就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此番格物之学,世人与酸儒是难以寻其精要啊……”
公输仇在众多公输家族弟子拥簇下缓缓而出,哼笑着志得意满道,先是对燕寒川点头示意,而后才命族中子弟前去校准沸叫翻滚狰狞之中的攻城装置。
传令兵手里举着两杆高旗快步跑到悬崖边奋力挥动,群山绝艳,一连开去,是片翻涌的黑色浪潮,云雾渺渺,霎时间隐约翻涌的雷霆在山上凝聚而起。
燕寒川见到公输仇对自己点了头,他当即大喝一声,猛然挥手而下,“放!”
“嗡——!”
大旗舞动,群山间的黑色骤然如同拍到巨石上的四溅出去的浪涛,几十架数连架蒸汽连弩车同时发出了刺耳轰鸣,喷吐出的白色蒸汽瞬间遮蔽了天空。
紧接着,暴雨般的弩箭离弦而出,带着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声,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死亡阴影,恶狠狠地扑向墨家经营多年的外围阵地。
铜炉怒吼,机括齐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