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幼白缓缓站起身,“知道了。”
她的脸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或者说,是一种比沉静更加深沉的冷冽,像是被时间与岁月反复打磨过的山岩。
她转向河二,吩咐道:“你留下照看好她。”
河二被她此刻的眼神看得心里一突,道:“屯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李幼白不再多言,径直走到帐外。她理了理身上的黑色军袍,袍子并不算脏,只是在日晒雨淋和沙场翻滚中,早已磨得失了本色,看起来陈旧不堪。
她想起以前在中州的日子,一天一沐浴,一天一换衣,何曾想过会有如今这般光景。
后来在马庄,她试过很长时间不洗漱,却远不及这次在军营里来得彻底,不是她改变了自己,而是这吃人的经历,改变了她。
她抬眼望向天际尽头,日头正在西沉。残阳如血,将西边的天空烧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仿佛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巨大伤口,正汩汩地流着血。营地里非但没有日暮时分的安宁,反而比白日里更加喧嚣沸腾。
无数身着黑色重甲、气势彪悍的兵卒,正源源不断地从山道上开进,他们沉默得像一群被割了舌头的哑巴,行动间却高效得如同一架架精密的杀人机器。
他们迅速接管了各处防务,将本来因连日征战而显得有些空荡的营地,重新填得满满当当,密不透风。
兵甲铿锵,寒光烁烁。
一股远比陷阵锐士营更加厚重、更加冷酷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皮革、汗水和死亡混合在一起的独特味道,那是战争的味道。
李幼白遥遥望去,只见远处的群山之间,旌旗如林,连营百里。
那黑色的铁甲洪流,就像是拥有生命的藤蔓,从山谷中疯狂滋生、攀附、蔓延,将目之所及的所有山峦,都尽数覆盖!
她知道,这场决定了无数人生死,决定了魏国最终命运的战争,终于要正式开始了。
收回目光,她不再有丝毫迟疑,迈开脚步,朝着远处点那处守卫森严刚被立起的中军大帐走去。
山风很烈,从北边来,像是赶着投胎,一头撞进秦军连绵不见尽头的营盘里,便再也寻不着出去的路。
简单设立的大帐里却没什么风声,帐内安静得能听见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几十名秦军将领,一个个都像是庙里泥塑的菩萨,立在巨大的沙盘两侧,动也不动。
帐帘大开,日光从外头照进来,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沙盘上,那些山川河流便被一道道人影切割得支离破碎,瞧着像一群沉默的鬼在分食天下。
李幼白官阶最低,依着规矩,站在最末尾的角落里,像一株墙角的草,没人会多看一眼。
她的视线,却很长,越过身前那些铁塔似的魁梧身影,越过沙盘上微缩的万里江山,最后落在了帅案后头的那个人身上。
那人端坐,身披一套唯有破军卫主将才有资格穿戴的玄黑重甲。身形在满帐虎狼之士中,其实算不得如何魁梧,可他就那么坐着,便如一座山坐镇在那里,让整座大帐的空气都变得沉重、稀薄。
他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冷硬如北地铁石,最扎眼的,是自左额角斜着劈下来的一道疤,一直延伸到下颌。
那疤痕不是寻常的肉色,也不见狰狞,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银亮质感。烛火一晃,那道疤便跟着闪过一道金属冷光,好似一条银鳞小龙,在他脸上打盹。
他便是这支秦军西路军的主帅,整个北方战线的总指挥,龙骧九卫之首破军卫的主将,燕寒川。
一个在北地能让小儿止住夜啼的名字。
李幼白眼角余光瞥见,就连钟不二这等在军中出了名悍不畏死的军侯,在燕寒川跟前,也下意识地收敛了浑身扎人的气焰,屏住呼吸,站得笔直,像个第一天入伍的新兵蛋子。
整座大帐的沉闷,原来都因燕寒川一人的呼吸而起落。
“诸位。”
燕寒川终于开了口,嗓音里没什么情绪,像是雪地里两块石头在摩擦,“请看。”
他手里握着一把铁钳,钳口夹着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在巨大的舆图上,按在了墨家机关城的核心——断水涯之上。
“滋啦”一声轻响。
地图上,便多了一个焦黑的烙印,还在冒着青烟。
“墨家机关城,建在天险之上。他们的机关术,诡异得很,不是寻常战法能打下来的。”
他话音刚落,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将军便踏出一步,中气十足,嗓门像是打雷:“燕帅,末将不敢苟同!墨家那些逆党,不过是仗着地利死守的土鸡瓦狗罢了。我大秦的锐士,天下无双,何必怕那些不入流的奇技淫巧?末将请命,以军阵层层推进,拿人命去填!不出十日,断水涯必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话音一落,帐内好几位上了年纪的将领都跟着点头。他们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信奉的道理,永远是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