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狐大氅在冬日朝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却觉得浑身一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八名内侍默然跟随在后,脚步比往日更轻,神色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车辇缓缓行驶在燕京的街道上。
沈凤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街景。早市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前围着三五百姓,几个孩童在街角追逐嬉戏,燕京一直都是这般平和热闹,似乎和九州的其他地方都不一样,而这一切平日寻常的景象,今日看来却格外鲜活。
“陛下......”
身旁的内侍总管轻声提醒,
“天寒,外面风大......”
沈凤却没有理会,又看了一会之后这才放下车帘,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内侍的称呼刚刚让他恍惚了一瞬——是啊,他现在还是皇帝,至少名义上还是。
脑海中浮现出左府书房那一幕。当他将传国玉玺放在紫檀案上时,左成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微微颤抖,左宁的目光复杂难辨,他们或许以为他会不舍,会挣扎,会痛苦。
但事实上,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记得六年前父皇被杀,皇宫被大火付之一炬,百官被迫离开京州时,他还是个七岁的孩童。龙椅太高,他总要内侍抱着才能坐上去;奏折太多,他总能看到如今已经病故的顾相和当今李相在御书房代他忙碌。
似乎他是皇帝,也不是皇帝,他比大部分人都要早慧,那时候他便知道,自己便是那史书中的傀儡皇帝,哪怕左家再尊重他,实际上也是傀儡。
迁都燕京,昔日的左府被临时修缮成了皇宫,到现在还在一点一点的完善和扩建,看着左宁一步步平定四方,看着朝中跟随来到燕京的官员也渐渐以左家马首是瞻,他从那些人的眼中看到了野心。
那些面对群臣争议时的无措,面对未来兵变政变的恐惧......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车驾驶入宫门,侍卫跪迎的呼声将他从回忆中拉回。沈凤整了整衣袍,恢复往日威仪。
“陛下,今日休沐,李相和六部官员在御书房候着了......”
沈凤点点头,却没有往御书房去,反而转向了颐和园的方向。
“陛下?”
“你去告诉李相,让他有大事去和左公商议,朕今日不想去那边了,想去随便走走。”
内侍听闻之后有些无措,但还是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你们都退下吧,朕一个人走走就是了。”
内侍们面面相觑,终究还是躬身退去。
沈凤独自走真园中,在这里生活了快六年,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再熟悉不过,那株老梅树下,他曾和姐夫对弈过,那个亭子里,他听姐姐抚琴,那片空地上,他偷偷跟着侍卫学过几招拳脚......
一边走,一边看,看着大青最后的皇宫,看着百年沈家王朝最后在自己手里,烟消云散。
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往。
走了不知道多久,他一个人几乎绕了皇宫一圈之后,他回到了寝宫前的那梅树下,在石凳上坐下,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红梅依旧,人事已非。
看着天边的云彩,久久出神。
“皇弟?”
沈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凤回头,看见两位姐姐站在月洞门下,手中捧着一个小食盒,在朝他招手,和小时候一样。
“姐姐们怎么来了?”
沈凤眼里露出喜色,笑着问道。
"听说你一早出宫,想着你该回来了。"沈鸢和沈鸾走近,将食盒放在石桌上,
“这是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刚做的。”
沈凤看着食盒,忽然笑了:
“姐姐还记得呢。”
“那是自然,”
沈鸾在他身旁坐下,
“你小时候每次不开心,都要吃这个。”
沈凤望着食盒中整齐摆放的桂花糕,那熟悉的甜香丝丝缕缕地飘来,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到糕点时忽然顿住,伸出的手,此刻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我……”
他张了张嘴,声音像是卡在喉咙里。
一阵酸楚毫无预兆地涌上鼻尖,视线开始模糊。他慌忙低头,想要掩饰突如其来的失态,却已经来不及了。第一滴泪砸在手背上,滚烫得让他浑身一颤。
紧接着,泪水便如决堤般汹涌而出。他死死咬住下唇,不想在姐姐面前哭出声来,可单薄的双肩却控制不住地剧烈耸动。那些被压抑了太久的委屈、恐惧、无助,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我不想当皇帝了……可是父皇……父皇他……”
他哭得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都不敢看父皇的牌位……我怕他怪我……怪我没守住沈家的江山……”
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稚嫩的面容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