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努尔的眼角余光却还是忍不住扫回平阳方向。
远处,萧宁没有追赶。
只是立在风中。
鲜血浸透的白衣,在雪地中尤其刺目。
那道影子,与天、地、风、雪,都格外格格不入。
不像人。
像神。
像敌国天命所钟的那种“不可对抗的存在”。
拓跋努尔心脏一紧,甚至不敢多看。
他把目光硬生生挪走,声音沙哑:
“加快速度……!”
“走!”
队伍沉默往北行去。
一路上,没有高呼,没有吹号,没有催促马匹的鞭声。
没有任何声音。
仿佛三十万人,不,但凡一个人都说不上话,怕一句话就让大汗的怒火炸开。
拓跋努尔坐在马上,呼吸粗重,肩膀起伏。
愤怒。
屈辱。
恐惧。
困惑。
所有情绪交织在他胸腔里,像盛满滚烫岩浆的火山口,一触即发。
他抬起自己那条断臂的残端。
疼。
刺骨的疼。
可是比这更疼的,是心里那股说不出口的屈辱。
他想不通。
他真的想不通。
自己带着三十万精锐,几乎横扫大尧半壁江山,一路势如破竹,没有人能挡。
可现在……
却栽在一个年不过弱冠的少年手里。
栽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咬着牙,牙龈渗血,青筋从额头一路鼓到脖颈。
“他萧宁……怎么会强成这样……”
他低声咬出一句,像在问自己。
一个人人口中的废物纨绔,一个只会纸醉金迷的皇帝,一个在大尧朝堂上被文武大臣暗自讥讽的傀儡……
竟然会拥有这样的武力?
这样的胆魄?
这样的谋略?
这样的气势?
“大尧……藏了他?”
“不……不对……”
拓跋努尔闭上眼,呼吸急促,脑子里不断闪过萧宁手起剑落时的画面——
那是杀过无数战场才会有的剑势……
是杀尽满地尸山血海才有的镇定……
是见惯死亡,不惧死亡,甚至能驾驭死亡的可怕冷静……
那些,都不是一个被嘲为纨绔之人能具备的。
“原来……原来你从来都不是纨绔……”
他声音低得像被冰雪吞没。
胸腔深处,那股不甘越来越浓,浓得像要逆流成血,让他整个人都因愤怒而颤动。
“萧宁……本汗记住你了……记得刻骨……”
“此仇……不共戴天……”
话虽如此,可心底那股深深嵌进去的恐惧,却怎么都拔不出去。
他不想承认。
但他清楚。
今日之败,不在军,不在地形,不在天时,不在谋略。
败在——
他自己压根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就算再给三十万,也没用。
就算再给五十万、八十万,也没用。
那少年已经强到……
强到足以让人丧失斗志。
强到让三十万人发抖。
强到动摇大汗的信念。
拓跋努尔的喉咙一阵干涩。
风掠起他披风的边角,带着沉重的雪。
他望着远去的平阳。
那座被他视为囊中物的城,那条他原本计划轻易碾碎的小路,那支他原本认为毫无威胁的大尧余军……
如今,全都因一个人而化为难以跨越的深渊。
他越想,胸腔越闷。
越想,越屈辱。
越想,越恨。
越想……越怕。
沉默的大军在雪地上缓缓撤走。
灰头土脸,步伐沉重。
直到退离平阳数里,仍无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
大汗正忍受着一生中最耻辱的一天。
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拓跋努尔狠狠掀起马鞭,一鞭抽在马背上。
战马长嘶,可他自己的心却更痛。
他狠狠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萧宁……”
“你给我等着。”
“这仇——我拓跋努尔……一定血偿!!!”
马蹄声碎裂风雪,一路向北。
身后——
平阳风雪依旧,白衣少年的影子宛如一道永刻在天地间的裂痕。
一个大汗的恐惧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