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学堂传来娃们的朗读声,陈老师正教他们念“油”字,一声比一声响亮。二丫忽然觉得,这字念在嘴里,带着股甜香,就像她绣布上的金线,看着耀眼,摸着暖心,藏着这方水土养出的所有实在。
她低下头,针尖穿过布面,带出个细小的银点。桥面上的车轮得用粗线绣,才显得有分量;赶车人的鞭子得用细线,才飘得起来。还有桥边的野草,得用深浅不一的绿,才像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模样。
周胜坐在对面,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王掌柜说的省城。他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但他知道,只要二丫手里的针不停,他们的日子就会像这绣活一样,一针一线,慢慢铺展,总有一天,能铺到连想都不敢想的远方去。
滤油机里的油还在汩汩地流,清亮得能照见棚顶的瓦。二丫的针还在布上飞,金线银线缠绕着,把石拱桥、油坊、炊烟,还有那些藏在日子里的盼头,一点点绣成看得见的模样。
天黑透时,第一缕桥洞的弧线终于绣完了。二丫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脖子,周胜赶紧递过杯热水:“歇会儿吧,明天再绣。”
她捧着杯子,看着月光落在绣架上,紫檀木的纹路在暗处像流动的河。“你说,”她轻声问,“展会那天会不会下雨?别把绣布淋湿了。”
“不会,”周胜帮她把绣布盖好,“我查了黄历,那天是晴天,大太阳,正好让城里人看看咱这绣活有多亮。”
夜风从棚子的缝隙钻进来,带着油坊的清香。二丫打了个哈欠,忽然觉得眼皮沉得很。周胜背起她往屋走,她的头靠在他肩上,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像滤油机运转的节奏,让人踏实。
“明天……教我认‘展’字……”她迷迷糊糊地说。
“好,”周胜应着,脚步放得更轻了,“还教你认‘奖’字,到时候绣在锦旗上,挂在油坊最显眼的地方。”
屋里的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窗户,落在新搭的棚子上。那架紫檀木绣架静静地立在棚中央,像在等天亮,等新的一针,等那段即将被绣出来的,通往远方的路。
鸡叫二遍时,二丫就醒了。窗外的月光还没褪尽,院里的露水在石板路上积了薄薄一层,踩上去凉丝丝的。她轻手轻脚地摸黑穿好衣裳,刚走到堂屋,就见灶房的灯亮着——周胜正蹲在灶门前烧火,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个笨拙的皮影。
“醒了?”周胜回头笑了笑,往灶膛里添了根柴,“我估摸着你要早起绣活,先把水烧上,等会儿好沏茶。”铁壶在灶上“咕嘟”响着,壶嘴冒出的白气裹着松木的清香,漫得满灶房都是。
二丫走到他身边,往灶膛里看了看,火苗正舔着壶底,红得像团跳动的花。“昨天那石拱桥的桥洞,总觉得弧度还差着点,”她往灶前的小板凳上坐,“今早上得再修修,不然看着别扭。”
“我看挺好,”周胜往她手里塞了个热乎的红薯,“比石沟村那座桥还周正。你就是太较真,绣活跟做人一样,哪能样样都那么齐整?”
红薯的甜香混着热气往鼻尖钻,二丫掰了一半递给他:“就得较真。王掌柜说城里人眼睛尖,一点瑕疵都能挑出来。你看这红薯,要是烤糊了,你肯吃?”
周胜被噎得没话说,只好嘿嘿笑,接过红薯啃得满嘴是渣。铁壶“哨”地响了,他赶紧提下来,往粗瓷碗里倒了半碗热水,又掺了点凉水,试了试温度才递给二丫:“晾温了,喝着舒坦。”
二丫捧着碗,看着水面映出的自己,头发还乱糟糟的。她忽然想起什么,往绣房跑:“差点忘了,张婶说她侄女回信了,让我把参展的绣活先送过去让她瞧瞧,说能帮着补补色。”
绣房的窗台上,果然压着张纸条,是张婶昨天傍晚送来的。二丫展开看,字迹娟秀,说让她下月初把绣品送到县城文化馆,还特意标了门牌号,怕她找不着。“张婶侄女真细心,”她把纸条折好塞进兜里,“连哪条街第几棵槐树都记着。”
天大亮时,石头带着两个徒弟来了,每人肩上扛着捆新劈的柴,码在棚子角,整整齐齐像堵矮墙。“周哥,俺爹说这柴是枣木的,烧起来火硬,滤油机用着得劲,”石头往手心吐了口唾沫,“俺们村的新油又榨出来了,陈老师让你去尝尝,说加了新炒的芝麻,香得能勾魂。”
“下午就去,”周胜往滤油机里倒了桶菜籽,“上午得把这二十个油罐都刷出来,晾干了好贴绣布。二丫,你那绣活今儿能赶出多少?”
“桥洞肯定能绣完,”二丫已经把绣架支在棚子下,阳光透过瓦缝落在布上,金线闪得人睁不开眼,“赶明儿开始绣赶车的人,得用深灰线,显结实。”
石头凑过去看,指着布上的桥栏杆:“这栏杆咋不用红线?俺娘说红色吉利,参展能讨个好彩头。”
“用金线,”二丫穿好线,针尖在布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