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槌上油,闻言只是笑了笑:“快慢不重要,好坏才重要。就像你娘纳鞋底,机器纳的快,但不如手纳的结实,穿在脚上不一样。”他指着榨机里的菜籽,“你看这籽,在机器里转一圈就成油了,能有啥滋味?咱这油,是炒过的,碾过的,锤打过的,每道工序都带着人气,能一样吗?”
小姑娘学徒在旁边筛菜籽,忽然说:“师傅,我昨天梦见木槌说话了,它说它不怕机器,因为它榨出来的油里有故事。”胡德山笑得更欢了:“这丫头,跟你爷一个样,净说些孩子气的话。”话虽这么说,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笑,像盛满了阳光。
中午,老陶匠的儿子又送来批陶瓮,这次的瓮身上刻着油菜花,黄灿灿的,看着就喜人。“我爹说,这叫‘花开见油’,”小伙子指着花纹,“城里来的游客就喜欢带点有花样的,能多卖俩钱。”胡小满拿起个小瓮,往里面倒了点芝麻油:“别说,还真好看,跟艺术品似的。”
胡德山把新瓮摆在架子上,跟旧瓮排在一起,新旧陶瓮碰在一起,发出“叮叮”的脆响,像在打招呼。“老的有老的味,新的有新的样,”他说,“就像这油坊,得守着老规矩,也得学着新法子,才能走得远。”
下午,县报社的记者来了,说是要写篇“老手艺新活力”的报道。记者举着录音笔问胡德山:“胡师傅,您觉得古法榨油能传承下去吗?现在年轻人都嫌麻烦。”胡德山指着正在练炒籽的小姑娘学徒:“你看她,才来俩月,筛籽比我都仔细,炒籽的火候也快摸准了。只要有人愿意学,就传得下去。”
小姑娘被说得脸通红,手里的炒籽铲差点掉地上。“我师傅教得好,”她小声说,“师傅说,榨油就像做人,得实打实,不能偷奸耍滑。”记者笑着说:“这话说得好,比好多大道理都实在。”
傍晚,夕阳把油坊染成金红色,新榨的菜籽油在陶瓮里泛着光,像装了半瓮金子。胡德山抡着木槌,“咚、咚、咚”的声响在油坊里回荡,惊起院外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在夕阳里划出好看的弧线。
胡小满举着手机直播,镜头里,父亲的身影和老榨机融在一起,像幅流动的画。评论区有人刷:“这才是真正的非遗,有烟火气,有人情味。”还有人说:“等放假了,带着孩子去学榨油,让他知道油不是从超市里来的。”
小姑娘学徒蹲在旁边看火候,眼睛盯着锅里的菜籽,神情专注得像在守护什么宝贝。胡德山停下锤,往她手里塞了把木槌:“来,试试,感受一下力道。”小姑娘接过木槌,手有点抖,却学得有模有样,木槌落下时,虽然力道轻了点,却敲得很准。
胡家婶子端着刚烙的油饼出来,油香混着面香飘满了院。“快歇歇,吃点东西,”她喊着,“记者同志也尝尝,这是用新榨的油烙的,香得很。”记者咬了一口,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松口:“比我妈烙的香,有股特别的味道。”
“那是人情味儿,”胡德山笑着说,“这油里,有咱的汗,咱的心,还有街坊们的念想,机器榨不出来。”他看着院里的一切,夕阳的光落在木槌上,落在陶瓮上,落在每个人的笑脸上,暖洋洋的,像刚榨出来的油,带着股化不开的醇厚。
夜色慢慢涌上来,油坊的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映出格子状的光斑。胡德山坐在门槛上,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脸上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