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炳已经双目失明了。我告诉阿炳我是谁,他很快想起我来,我跟他讲我这些年的经历,讲我回乡的事由,无论我说什么,阿炳都点头说好,可轮到我问他的家事,他却不愿意多谈。后来道家友人告诉我,阿炳的父亲死后,他染上了大烟,败光了家底,还被赶出了道观,身子骨也渐渐垮了。因为时常流连青楼,阿炳生了梅毒却无钱医治,最终瞎了眼睛,只好走街串巷,靠沿街卖艺讨生活。
明明日子过得这么苦,阿炳却一点也不跟我提他生活的艰难,反而一直跟我打听在天韵社学习的情形,比如都学了哪些曲子啊,吴畹卿授课是怎样的情形啊,他都事无巨细地问了个遍,我也把我知道的、记得的都仔仔细细、明明白白地说给他听了。听说我跟吴师习得无锡派《华氏琵琶谱》之武套大曲《将军令》,阿炳兴奋不已,求我一定要教给他。我自然是很愿意教阿炳的,可是他已经看不见了,我只好拨着他的手指,让他在琵琶上摸索《将军令》中“撤鼓”的弹法,我每每想起他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好几次难过得流眼泪,几乎教不下去。每当我把手撒开的时候,阿炳只是静静地等着,什么也不说,我当时还暗自庆幸阿炳看不到我的窘态,可后来我每每回忆起那时的情形,就觉得阿炳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不动声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