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着“是否惊扰”,目光却已自然地转向了依旧跪在地上、脸色惨白、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发抖的孔溪俨,脸上瞬间又罩上了一层寒霜。
随即他厉声斥道:“孽障!你还有何面目立于此处?你给老夫继续在此跪着!没有苏大人亲口赦免,没有林副使首肯,你休想踏入行辕一步!”
林不浪心中冷笑,暗骂一声“老奸巨猾”!
他岂能不明白孔鹤臣的用意?他脸上却迅速浮现出宽厚与通达的神色,对着孔鹤臣连连摆手。
“孔大人万万不可再责罚公子了!下官方才已经言明,一切皆是误会!既是误会,孔公子何罪之有?昨日冲撞者既非苏大人,公子今日这负荆之举,已是勇于自省,诚心可嘉!再让公子跪在这湿冷之地,岂非折煞下官?”
“若因此再添风寒,下官心中何安?孔大人爱子之心拳拳,也请体恤公子这一片诚心吧。”
林不浪语气温和,将“误会”之说再次重申。
说着,林不浪目光转向孔溪俨道:“孔公子,快请起来吧。地上寒凉,莫要伤了身子。此事纯属误会,公子无需自责。请随孔大人一同入内叙话。”
他竟是主动发出了邀请。
孔溪俨如蒙大赦,脸上瞬间涌起狂喜,几乎要立刻挣扎着爬起来。
然而,他刚一动弹,背上荆条的刺痛和父亲那冰冷的目光同时刺来,让他动作一僵,又惶恐地看向孔鹤臣。
孔鹤臣看着儿子,心中暗骂,脸上却适时地显露出一丝无奈,对着孔溪俨冷哼一声道:“哼!不成器的东西!还不快谢过林副使宽宏大量!”
“多......多谢林副使!”
孔溪俨语无伦次地连声道谢,这才在健仆搀扶下,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狼狈不堪。
“孔大人,孔公子,请!”
林不浪侧身让开道路,与周幺一同肃立门旁。周幺魁梧的身躯微微前倾,沉默护卫。
孔鹤臣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谦逊,微微颔首道:“叨扰了。”
他这才整了整衣冠,步履沉稳的,当先一步,跨过了那象征着黜置使权威的朱漆门槛。孔溪俨则畏畏缩缩地跟在父亲身后。
“吱呀——嘎——”
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合拢,隔绝了门外的喧嚣。
门内,是另一番景象。
甫一踏入,孔鹤臣的脚步便不着痕迹地放缓了半分。
他看似随意地打量着行辕内的环境,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不动声色地扫描着视野所及的一切。
脚下是平整的青石板甬道,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缝隙里生长着细密的青苔。
甬道两侧是高耸的粉白院墙,墙头覆盖着深黛色的筒瓦。
院墙根下,每隔数步便栽种着修长的翠竹,竹竿挺拔,竹叶青翠,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
沿着甬道前行,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方正开阔的前庭。
庭中并无繁复装饰,只在中央位置用普通的青灰色湖石垒砌了一个小巧的莲池。池水清澈,几尾红鲤缓缓游弋。池畔随意点缀着几丛兰草和应季的杜鹃。
庭院的角落,几株高大的梧桐树枝叶舒展。整个前庭给人的感觉是干净、整洁、疏朗。没有金碧辉煌,没有奇花异草,所用之物、所造之景,皆是寻常可见,甚至显得有些过于简朴,却透出一种不事张扬的内敛与务实。
孔鹤臣的目光无声地扫过庭中洒扫的仆役,廊下侍立的护卫。那些仆役身着统一的青色布衣,动作麻利,神色平静,专注于自己手头的工作,对于他们一行人的到来,只是微微躬身行礼,便继续忙碌,并无半分好奇张望或紧张失措。
廊下站岗的护卫,身姿挺拔,目不斜视,气息沉稳内敛,显见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但也并无任何如临大敌的紧绷感。
一切井然有序,一切平静如常。
孔鹤臣的心,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微微沉了一下。
难道......自己真的猜错了?
苏凌......确实在府中养病?这行辕上下的平静,绝非仓促之间能够伪装出来的!
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悄然在他那向来笃定的心湖深处扩散开来。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面上依旧是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走在孔鹤臣身侧稍后的林不浪和周幺,此刻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林不浪面上维持着引路的沉稳,手心却早已攥满了冷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孔鹤臣那锐利的审视!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必须拖住他!
林不浪脑中念头飞转,如同风车般急速旋转。他眼角余光瞥见前庭一侧通往正厅的回廊,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必须用一个让孔鹤臣无法拒绝、且误以为即将见到苏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