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毅刚扒了两口从食堂打来的清炒凤尾,此刻却有些食不下咽。
塑料饭盒搁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几根油亮的菜叶粘连着,显得寡淡而清冷。
其实,他并非嫌弃饭菜寡淡。
事实上,对于一个长期在公路上漂泊、习惯了啃硬馒头甚至冷饼子就开水的人来说,这盒带着油星、青翠油亮的清炒莴笋叶(凤尾),已是难得的滋味。
只是胃里压着心事,再好的东西也难以下咽。
离开车队已经三天了。
今早他寄出去两封信,一封给一直照顾奶奶和妹妹的邻居王婶,一封是给奶奶和妹妹的,叮嘱她们按时吃药、保重身体。
窗外呼啸的北风卷起地上枯干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哨音,吹得油汀发出的热量似乎都单薄了几分。
韩毅裹紧了身上廉价的旧棉袄,这是从工地老陈那儿花二十块钱买来的二手货,虽然臃肿笨拙,胜在能抵御这燕京刺骨的冷。
远处不知哪个角落的喇叭里,悠悠飘来一阵旋律,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
“劫过九重城关,我座下马正酣,看那轻飘飘的衣摆,趁擦肩把裙掀……”
歌声带着点古风又有点侠气的戏谑感,旋律朗朗上口。
韩毅的手一顿,叉子悬在半空。
他知道这首歌——《盗将行》。
这几天在校园里总能零碎地听到,那些年轻的学生边走边哼。
但是听在他耳朵里,那个“趁擦肩把裙掀”的戏谑调子,在此刻听着格外刺耳,仿佛是对他这种底层挣扎者命运的嘲笑。
他猛地闭上眼,又狠狠睁开,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这恼人的歌声和随之翻涌上来的无边酸涩甩出去。
不能想,不能动摇!
他反复告诉自己:这是起点,一个能看见未来的起点。
他得活下去,然后……站起来!
据说,这首歌是学校里那个传奇学生吴楚之的果核公司弄出来的作品。
提到“果核”,韩毅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桌面上那本设计简约精致的台历。
深灰色的硬质封面,烫金的“果核科技”logo沉稳又醒目。
整个果核科技,在燕大的校园里无处不在。
这家公司,连同它那个年轻得不像话的掌舵人,这些天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地渗进了他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就连上午那个看起来老油条似的卫守才——邵队长特意安排带他的老队员,神秘兮兮地交代门岗注意事项时,嘴里也不时蹦出“果核”:
“看见那种黑色的新款奔驰S600没?
或者他们公司自己改装的商务车?
车牌要是京A后面带三个6、三个8这种吉利数儿,眼睛放亮点……
咱这东北门离他们那‘果核’总部近,他们高层加班或者运送设备,半夜都可能要过……”
“还有,晚上啊,肚子留点空儿……”卫守才挤眉弄眼,带着点习以为常的神秘,“咱们这片的食堂,有时候会给门岗打包剩菜,特别是‘果核’自己那个食堂,伙食真叫一个好!听说晚上九点半、十点左右会送过来,算是个小福利。”
韩毅当时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剩菜?
他韩毅会稀罕那两口剩菜?
骨子里那点男人的自尊心“噌”地就蹿了上来。
他可是经历过高速路上风餐露宿、把硬馒头泡开水当饭的人,但被人当成等着吃“果核公司”泔水的角色,总觉得别扭。
仿佛为了回应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傲气,他愤愤地用叉子狠狠地戳向饭盒里那几根绿油油的菜叶,发出轻微的“噗嗤”声。
一口菜混着没滋没味的米饭咽下去,嗓子眼更干了。
“……果核的食堂,据他们保安部老柳说,那伙食规格,啧啧,每顿都有十个荤菜十个素菜可选,顿顿不重样,比咱们学校教职工食堂还好!”
卫守才那带着羡慕和回味的咂嘴声,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回响起来。
十个荤菜,十个素菜……
韩毅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唾液腺忠实地分泌着。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长长地、极其无奈地叹出了一口气,胸腔里最后那点倔犟的气焰也跟着吐了出去。
好吧……是挺稀罕的。
韩毅放下叉子,手指有些烦躁地扒拉着头发。
肚子确实没饱,清汤寡水撑不起一个成年男人的消耗,尤其是在做过下午操之后。
目光又落回那本台历上。
心里憋着的那股气无处发泄,让他动作有些粗鲁地一把扯过它,“啪”地一声摊开在自己面前。
现在才